又到了冲霄剑宗每五年一次的收徒之日,苍峦山上下又被挤得满满当当连个下脚之处都没有。
然而今日不同于往日,许多前来参加收徒试炼的人,不仅没有汗流浃背几欲晕眩,反而被冻得丝丝哈哈不断跺脚。
他们鼻中口中刚呼出的热气,还未扩散开来就凝成白雾。那稀薄温度只存在了刹那就消失了,甚至没来得及暖暖他们的鼻尖。
不知老天闹什么脾气,这大夏天的忽然降起了一场鹅毛大雪,九峦界从南至北无一处能够幸免。
这场大雪十分古怪,它好似硬生生将九峦界冬天足足提前了六个月。就连原本胜芳荼蘼的各类鲜花,让这突如其来的大雪一冻,立刻打蔫枯萎。
葱翠欲滴的许多树木被那厚厚的白雪一衬,倒是越发鲜亮好看。然而有脆弱的树枝让那大雪一压,立刻噼里啪啦掉下好一团雪来,
细碎雪花纷飞,惊得躲在树下的人狠狠哆嗦了一下,嘴上立刻不干不净地问候起老天爷来。
那人似是个从未受过什么苦楚的公子哥,越骂越火大,竟连带着责怪起冲霄剑宗来。
旁人听着他这话语,难免感同身受也觉得冲霄剑宗十分混账。
他们许多都是世家子弟,自有修为在身无惧寒暑。然而一到了这苍峦山下,所有修为灵气护体法宝全都失效了,只留下衣着单薄的他们瑟瑟发抖好比一只受了惊的鹌鹑。
在苍峦山门时,他们眼见周围没有修为的凡人个个穿得臃肿不堪,还暗自嘲笑这些土包子不知道何为仙家手段。
然而到了此时,这些世家子弟才知道真正傻的人是他们。那些毫无修为的凡人裹在厚厚棉衣抑或裘皮之中,简直不能更暖和。
该死的冲霄剑宗,该死的土包子凡人!
有一位世家子弟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截住了一个裹着不合身白狐裘的小孩,扬了扬下巴高傲道:“我出一百块灵石,把你那件衣服卖给我。”
要不是瞧那白狐裘成色颇好且身量够长,庄纯才不会傻到花上足足一百块灵石买这一件衣服。
若在凡间,十块灵石便足以买下那仙窍未开的土包子全身上下的家当。
“我不卖,你怕冷我也怕冷。”那孩子吸了吸鼻子,极坚决地摇了摇头,“谁让你不多穿点。”
庄纯挑了挑眉,瞳孔中一颗火星却腾然而起。
这小子前半句说的话并没什么关系,后半句话却直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在平南城横着走了十多年,从未有人敢拒绝他的要求。只一个修为全无的普通凡人,竟能高高在上指责起他来,简直可笑。
庄纯伸手一提,就将那小豆丁高高拎起。那孩子两条小短腿上下乱蹬,无力又可笑。他又劈手一夺,立时完完好好将那件白狐裘自那孩童身下扯了下来,极为满意地将那白狐裘穿在自己身上。
那小孩被猛然掼到一边跌入雪堆之中,立刻红了眼圈大声哭叫起来。
“还给我,那是我爹留给我的!”他一边嚷一边够向那白狐裘,手中还死命拽着庄纯的裤脚,小脸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你还给我!”
除却那一件白狐裘,那孩子穿得已然十分单薄。若再挨上一两个时辰,他一条性命怕会就此了结。
周遭有人看不过刚要开口,就让庄纯一个眼神堵住了要说的话。
“诸位想来都听过平南城这三个字,而我就是平南庄家的人。”
庄纯阴狠眼神环视了一周,极满意地看到没有人再轻举妄动,又轻描淡写加了两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九峦界重最容不得的就是多管闲事的人。”
他这话还未说完,便觉出有人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这记耳光来得既快又狠,立时让庄纯眼冒金星神情恍惚,好一会才分出个东南西北来。
庄纯捂着被打肿的脸,厉声道:“什么混账敢打我,你不想活了?你这有爹教没娘养的……”
他话才说了半截,就自己咽了回去。
因为那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的人,是个浅蓝衣衫的青年修士,一双猫眼微微眯起。他周身剑气鼓荡不修,激得雪花纷纷而落,毫不掩饰的杀意与厌恶横陈于他眉目之间。
“你爷爷名叫杨虚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仅凭你这不干不净的话,我就该抽你十耳光。”杨虚言极高傲地扬了扬眉,“混账至极的东西,竟平白无故欺负起一个小孩子,当真给你爹娘丢人!”
他说到做到,立刻抽出飞剑活生生又抽了庄纯一耳光。
那飞剑抽起人来不光疼,且十分响亮,打得庄纯眼前发黑分不出东南西北。
旁边有人早瞧不惯庄纯嚣张行径,竟一同数了起来。
“八,九,十。”
十下已到,庄纯直接吐出了一口血来。他森然目光狠狠瞪视着杨虚言,似要将他一口口生吞活剥。
这十下不仅抽在了庄纯脸上,更将他的里子面子一并打了个干干净净。
混账至极的冲霄剑宗,合该被灭满门!
庄纯猛然扬起了头,一字一句道:“你且等着,终有一日……”
他话还未说完,整个人就被一道轻飘飘的剑光挑起,直接扔到了天上。
这一挑足够十丈之高。庄纯此时修为全无,若是摔了下来,即便侥幸不死也定会摔断全身的骨头。
庄纯眼见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禁尖叫出声。他涕泪横流面上十分难看,谁也瞧不出这人就是方才那个嚣张至极的公子哥。
好在庄纯命不该绝。他快要到地面之时,又有第二道剑光重新将他挑起,这一下却比方才更高些,足有二十丈高。
乖觉如庄纯,哪能瞧不出这是有人故意在整治他。他连忙闭上眼高声求饶道:“我混账我混账,我万万不该得罪了冲霄剑宗诸位仙长。各位仙长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似是庄纯求饶的话终于有了作用,这次他被稳稳当当砸在了雪地上,两行鼻血直惯而下染红了地面。
庄纯再顾不得许多,立刻爬起来恶狠狠瞪着那人,决心将这人的面孔烙印在心半刻不敢忘。
谁知他这一瞧,却立刻怔住了,就连鼻血也顾不上擦。
那人二十上下年纪,浑身上下裹在一件黑色狐裘之中。他莹白面容唇色绯红,黑白红三色极震撼又极矛盾,叫人只一眼就再难遗忘。
庄纯只觉得,以往他玩弄过的炉鼎女修虽有上等资质天生媚骨,却及不上眼前这人半根手指头。
此等绝等殊色,当真是冲霄剑宗才有的。庄纯眼睛越瞪越大,几乎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饶了你这一回,你又该如何?”那青年剑修居高临下地开口询问了,端丽面容似在云端。
“我,我自当为仙长尽犬马之劳,一生甘愿受仙长差使。”庄纯虽身形瑟缩,此时却忽然来了胆子。他想直接搂住那青年剑修的小腿,却扑了个空。
庄纯顿时怔住了,他却见那青年剑修竟纡尊降贵地俯下身来。他们之间虽有三尺之隔,庄纯却觉得两人近在咫尺。
他几乎能瞧清那青年剑修的纤长睫毛轻微眨动,每一下都直直扫到了他心里,庄纯不禁吞了吞口水。
“是这只手吧?”那青年剑修虚虚扶住了他的右手,动作简直称得上温柔。
庄纯受美色所惑,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就极凄厉地叫出声来。整个人在雪地上翻来滚去,死死搂着他那只右胳膊不放。
他痛得浑身打颤,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渗了出来。
好恶毒的心思,好恶毒的人!这青年剑修在他眼中已不是什么倾城绝色,而是要人命的恶鬼妖孽。
被杨虚言抱在怀中的孩童见不得此等凄惨情景,他搂着杨虚言的脖子小声道:“大哥哥,这人太可怜了……”
杨虚言听得此言,立刻将那孩子放了下去。又将那白狐裘甩给那不明所以的孩童,冷声道:“这人方才还抢走了你的衣服,你这善心徒劳无用。他虚虚作态嚎上两声,你就心软了,简直可笑。你下山吧,冲霄剑宗不适合你。”
那孩童受此一激,立刻眼圈红了。他嗫嚅道:“我不下山,我要修仙……”
“给他一耳光。”那裹着黑狐裘的青年剑修淡淡说,“他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他。善良固然很好,亦要恩怨分明,这就是你仙途的第一步。”
那孩童咬了咬唇,终究鼓起勇气狠狠踹了庄纯一脚。
这一脚并不重,却越发让庄纯掐紧了指甲不放。
青年剑修只扬了扬眉,一字一句道:“我叫顾夕歌,你若想报仇我便等着你。”
那位修行十八载就在九峰论道上一举夺魁,修行百年成就上品金丹的冲霄剑宗顾夕歌?庄纯彻底傻了。
他深知自己的几斤几两,这种修行迅速且杀伐果决的狠人,即便对上平南庄家的长老亦不会吃亏。更何况那人背后还有一尊天大的杀神纪真君,那更是他绝惹不起的……
庄纯倒也行为果决,立刻站起身遥遥冲顾夕歌与杨虚言鞠了一躬,自己直接往下山去了。
周遭寂静得可怕,这上千人已然被顾夕歌这一手镇住了。
有时候最好的威慑并不是语言,而是行动。
只听那青年剑修轻声细语道:“在苍峦山下寻衅滋事者,取消试炼资格。从今晨到现在,已有八十七人被淘汰。”
“冲霄剑宗第一道试炼即将开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后悔的可以尽早离去。”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