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那女子似在同时对他们两人说话,但从始至终她的目光却只落在陆重光身上,顾夕歌在她眼中甚至还不如一粒微小的尘埃。
这艳美动人又雍容华贵的女修,好像在透过陆重光怀念什么故人一般,目光缱绻而温柔。她好像从陆重光身上望见了那些早已遗忘的旧时光,那着实是美丽璀璨如日光一般的过去,却在不知名的角落沉暗寂静了许久。直至此时被拂去所有尘埃,她骤然发现那过去因为渴求不得而越发灿烂美好。
陆重光只瞧这周遭十几名大乘修士全都垂手而立,并不敢多言半句的模样,就知这女子身份非同一般。
她美得动人心魄,并不需要任何额外装饰,只一眼就能让所有修士忘乎所以如痴如醉。且她周身沉淀了数千年的尊贵气度,更让她的美锋锐无匹好似利刃一般,直直切碎了妄图比较者的自尊。
更可怕的是,这女修修为好似浩瀚大海深不见底,就连陆重光也估摸不出她之修为究竟到了哪个地步。着实是尊贵俾睨犹如上界神仙,即便此时她纡尊降贵地开口了,跟随她的十几名大乘仙君面上却有一丝掩不住的恍惚神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陆重光再瞧不出这女子是谁就是他太蠢。于是那混元法修平平静静地答道:“在下有幸获得了炽麟仙君的传承,亦曾侥幸得见炽麟仙君一面。”
那女子听到这消息后,只微微扬了扬眉。即便是此等轻蔑动作,由她做来依旧赏心悦目极了。她随后长袖一挥,这原本拥挤破败的府邸之中立时有一把极华美的椅子凭空出现。那椅子本身就是一件极难得的法宝,处处雕刻精美光芒闪烁,更隐隐将这周遭躁动不安的灵气归顺安抚。
黄衣女子模样慵懒地坐下了,她一双美目却依旧停留在陆重光身上,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怀念。
即便她需要仰视陆重光,但那女子周身的凛冽气度并未削弱分毫。其余十几名大乘修士也并无半点不满,依旧神情恭敬地围拢在那女子身后,若是换做一个普通修士倒不知会如何瑟缩颤抖心生惶恐。
可陆重光虽然模样恭敬,他淡然气度竟能隐隐与那女子分庭抗礼,半点不落下风。
黄衣女子倒也并不在意,她纤白手指敲击着扶手,沉默片刻才道:“想来你见到的是炽麟仙君一缕神识,他早该破界飞升去往上界。”
陆重光轻缓摇了摇头,那黄衣女子的目光就开始一分分沉黯下去。她只冷声道:“怎么,是九峦界有人故意滋事,让他至今不得飞升?我早说那六等世界资源贫乏风气败坏,徐炽麟可将所有挑衅他的人一并杀了就是,他杀得越多质疑他的人就越少。”
“只可惜他心肠太软,见不得那等事情,才有小人妖孽上蹿下跳。”黄衣女子顿了一顿,又轻蔑道,“若换做是我,哪个宗派反对我,我现将那宗派的人杀得一干二净,再抽取其灵脉放到其余之处,让其千百年后亦不得翻身。”
这席杀气颇重又森寒无比的话,立时让周遭原本寂静的气氛更冷凝了些。一直沉默并未开口的顾夕歌,却隐隐明白炽麟仙君抽取其他小千世界的术法究竟从何而来。
黄衣女子显然与炽麟仙君当年交情颇深,亦隐隐影响了他的所作所为。炽麟仙君后来毅然决然毁掉八个小千世界,又将其灵脉抽出合并于九峦界中,一看便知是这女子教出来的果决作风。
白衣魔修更隐隐领悟,为何前世贯泉界进犯九峦界,最后却只因黎楚三言两语就偃旗息鼓双方停战。并不是因为身为拂云序子之一的黎楚有多大威势,而是她隐隐代表着拂云界主的意志,是拂云界主并不想让贯泉界毁掉炽麟仙君的心血。拂云界主亲自发话了,依附于拂云界的贯泉界自然无所不从。
现今看来,前世之事依旧存在着颇多疑点。顾夕歌心中隐隐懊恼自己当年因为师尊死了,就冷心冷情不理世事,着实太过愚蠢没有出息。
但他眼下更猜不出拂云界主有何想法,明明是他们二人骤然出手抽取了白玉京下的整条灵脉,更一并将这拂云界的繁华都城毁灭殆尽。可黄衣女子依旧气定神闲地与陆重光闲聊许久,从她眉宇之间根本瞧不出半点怒意。
她越是此等做派,顾夕歌越是隐隐心惊。喜怒形于色之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正是如拂云界主一般城府极深的人。明明前一刻她们还与你言笑晏晏相谈甚欢,下一瞬就能不讲旧情地骤然翻脸,着实阴损至极。
可现在的拂云界主依旧面色如常,并未有半分不快。她悠悠道:“既是你接受了徐炽麟的传承,想来他定然脱困而出。他那般惊才艳绝的人物,整个九峦界都无人是他的敌手。”
“炽麟仙君选择将自己化作耀光之境的器灵,最后与死敌同归于尽。”
短短一句话,立时让黄衣女子的笑意骤然消失。原本已经停止的细雪,又开始自天空中纷扬落下。那寒意好似能穿透所有人的护体灵气一般,直抵肌肤毛孔再钻进骨髓之中。
“耀光之境?”黄衣女子一字一句冷笑道,“我早说过那仙器修补起来极为费力,他根本不必花费那么多功夫。想不到只为了商剑影一句话,他竟然干出这么蠢的事情!”
骤然爆发的怒意,让缓慢坠落的细雪刹那间聚拢为锐利寒芒。它们刚一落在地面,立时将那翻滚流淌的炽热岩浆冻结成冰。这突如其来的暴雪,已然将整座破败不堪的白玉京覆盖遮蔽。
好在黄衣女子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短短片刻,她又是先前那个深不可测高贵无比的拂云界主。但陆重光却能看出,拂云界主并未真正释怀。她眸光颤动红唇微抿,显然是不快到了极点。
“你既是徐炽麟的传人,定然听到了他的临终之言。他最后,可曾提到了我
?”
这句话明明是个问句,但黄衣女子的语气却肯定极了。纵然是她纡尊降贵向小辈讨要依据肯定,但她的神情依旧是那般自信而笃定。好似她掐准了炽麟仙君一定会惦念她,纵然最后她败了一程也要隐隐挽回些许自尊。
陆重光当然期盼拂云界主的心情好一些。就在他仔细斟酌如何回答之时,却听黄衣女子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
“不管情况如何,你照实直言便是。别妄图撒谎,我自能瞧得出真假是非。”
在修行了八千余年久经世故的拂云界主面前,陆重光心知他绝对瞒不下去。于是他索性照实回答:“炽麟仙君临终之前,并未提过前辈。”
纵然先前已有准备,黄衣女子依旧忍不住微微眯细了眼睛。她随后却冷笑道:“那心肠软傻乎乎的人,定然说他最放心不下商剑影,我可是猜对了?”
拂云界主根本不用陆重光回答,她已然从他的神情之中瞧出了答案。随后她更轻蔑万分地道:“商剑影有几条狐狸尾巴,我一瞧便知。定是那魔修不幸遇难,却偏偏装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最后依旧骗得徐炽麟对他惦念不已。”
“商剑影早与炽麟仙君分道扬镳,最后只如陌路一般。”陆重光只将话说了一半,并未和盘托出。他已然瞧出八千年前的恩怨是非定与这黄衣女子脱不了干系,这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人着实不好对付。
“噢,这倒很好。”
拂云界主先是讶异,随后却微笑了。这微笑着实有些怨毒与刻薄,此时的她简直和一个为爱痴狂的普通女子并无区别。但她随后说出的话,更让陆重光脊背生寒。
“死得好死得妙,不枉费我在虚空界中特意花了些心思。我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那魔修就能得到?即便徐炽麟选了商剑影而不选我,也自有他后悔之时。我就要他们情谊不再形同陌路,最后赢的人还是我。”
黄衣女子越说越欢喜,她从那把华美座椅之上站了起来,眸光璀璨笑颜如花。复仇成功的快意在她眼瞳之中烈烈燃烧,她向着天空伸出了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好似托住了她遗憾不已未能忘怀的旧日时光。
但随后拂云界主却坚决果断地一点点合拢手掌,她好似能看见那灿烂闪烁的时光破裂成屑再不存在。于是她笑得越发开心了,纵然这微笑极美丽,周遭所有大乘修士却无一人敢看她一眼。
即便那三个人中,活到最后的是她又如何?徐炽麟从始至终都不在乎她,他的目光永远追随着商剑影,即便自己心中酸涩却也只能强撑着并不示弱分毫,着实有些可怜。
随后黄衣女子却一分分收敛起所有情绪,她又重新坐回到那华美座椅之上,神情冷然如冰:“你们二人今日抽取了白玉京的灵脉,着实死不足惜。即便将你们的魂魄直接抽出炼化千年,亦不能消弭罪业。”
作者有话要说:炽麟仙君的烂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