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团当然不方便住到后宫去,亚述被安排在后宫与前朝交界地带的西侧。单独一整个院落,风景器具都很不错。
初到贵宝地就急急忙忙探听虚实不是大国气派,中二少年和伊里奇午饭后一起悠闲地漫步在哈图萨斯宫殿的花园内。
“那位穆尔西里二世居然真的终身只有一位王妃。”伊里奇啧啧道,“还好他有三子一女,否则继位都成问题。不过那个嚣张拨扈的小子真是堂堂的皇太子?也不怕希塔托毁在他手上。”
我看着花园里的香柏木与凤仙花:“别操心无谓的事,那位戴尔皇子是正经继承人。”
伊里奇嘁了一声:“年幼的皇太子与庞大的帝国。”
“十五岁的皇太子怎好还叫年幼。”我笑着摆手走近一丛青绿色的芸香,地中海的土产也出现在此,可见希塔托确实胜极一时。
而且,中二少年不觉得城门口的那一幕是无意识的无礼。
“与穆尔西里二世同辈的弟兄如今只还活着一位。而且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修达不是麽?”伊里奇意味深长地伸手掐下朵淡黄色的芸香花嗅,“太过浓烈的香气。”
“本来就是做药品或香料的花。”我仰望天际的蔚蓝,“那一位亲王,在加鲁契密苏城任知事也有些年头了。”
“他是前皇太后的独子,亦是苏庇路里乌玛一世最小的儿子。”伊里奇将那花别在他的窄披肩上,“他今年才三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而且相较刚大婚没几年的皇太子,他已经有个至少平安长到五岁的世子。”
“如果他有意向。”我认同这个可能性,“可惜据说他和自己的兄长十分友爱。”
“和兄长友爱不代表和侄子也友爱。况且那位前皇太后一案件可是轰动一时,说法简直不要太多。”伊里奇得意地笑,“朝堂和作战有本质区别麽?任何一条情报都不该放过。”
“若以今早在城门所见论,他们关系还不赖不是麽?”
“谁晓得是不是演戏。”
“那就给你自由去打探好了,伊里奇八卦小队长。”
“喂喂,我是战车队长好麽?那个八卦小队又是甚麽,你又瞒着长老会议悄悄发展了个甚麽兵种?”
落后的公元前其实也能用信息战,考虑一下转职战略忽悠局吧少年。
撵走放飞自我的八卦小队长,我沿着花园的石子路继续散步。
沿着香柏木的树荫一直向前,遇到岔路统统第一个左转第二个右转。走了一阵居然隐隐听到有水流声,宫殿里有溪流或泉水?
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毕竟公元前没有自来水管水龙头,借助自然地势建立宫殿的同时,有活水流经饮用水生活用水就都齐活了。
绕过檀香木与一丛冈拈木,一条蜿蜒经行宫殿的泉水出现眼前。泉水中心居然还有一座精巧的小神殿,墙壁上的神像栩栩如生。
凉风习习碧草如茵,炎热的夏季能找到这麽个好地方还真是意外之喜。
举目眺望,可见后宫的院阁屋顶,显然这里属于极接近内宫的位置。中二少年无意冒犯甚麽,索性甩个混淆咒将紧身的丘尼克——中二少年直接把它当做古代版的衬衫式上衣——脱下,缠裹式卷裙的边自侧面再提高几寸,脱了凉鞋赤脚踩进溪水中。
这等凉爽简直沁人心脾险些热烈盈眶了好麽。
往泉水中心的神殿慢慢走近,水最深处也不过到膝上三指宽,并不费事。神殿外墙齐水深处雕刻着雷雨之神特苏普,以及他的妻子阿丽娜女神。
水源对位处小亚细亚的希塔托有特殊意义无需过多解释,特苏普作为希塔托的主神自然广受尊崇。至于他的妻子阿丽娜,被赞颂为大地女王、田地之女王,甚至被视为希塔托举国与君王权柄的保护神。当国家面临危亡时刻国王总是先向她祈求援助,每当国家战争凯旋时也会有众多战利品送到她的神庙。
这对夫妻出现在希塔托的神殿上作为装饰毫不意外。
但有趣的是在神殿外墙的正上方,雕刻着加利神的标记——希塔托神话里的瘟神,同时也是弓之王——也即,这是座加利神殿。
看看过膝的泉水,想必是宫中为祈求水源清澈洁净才盖了这座神殿。
好歹身为阿淑尔的大祭司,中二少年即使内心毫不虔诚也得装个样子。绕至神殿背面却发觉这精巧的建筑竟然没有入口,是座可远观而不可参观的小型神殿。
那就没办法喽。
我耸耸肩打算绕出来,却听见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往这边奔来。
看看赤.裸的上身与提高的卷裙,再放肆不羁的亚述人也不好这样出现在人前。于是中二少年就这样站在神殿背后,希望那只是个路过的随从。
可惜那脚步声沿着碎石子路一径奔到泉边,随后有大口喘气与狠狠咒骂的声音传来。
“该死的疯婆子!坏女人!为甚麽不去死——”
扑通一声,想必是泉水旁散落草丛间的小石子被砸入水中。
“父王还对她那麽好简直可恶!啊啊啊——”
连续的石块落入水中,击得水花四溅。
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一直在不断低声咒骂某个……疯婆子?
难道是小妾受宠其他妃嫔的孩子不满?貌似有可能。但如今希塔托的皇室里有这麽大儿子的男性王族可不多。
终于忿忿不平的咒骂变成了哗啦一声,这可不像小石头砸进水里,倒像是——
“救,救命——”
中二少年叹口气,所以说爸爸妈妈从小教育我们不要玩火远离水边是有道理的。这地方隐蔽又偏僻,一时半会哪里会有人来救命。
还得劳烦朕亲自动手——见义勇为从来都不是中二少年的人设好麽。
一边吐槽一边转出去,就见个小豆丁在水里扑腾。
我走过去揪住他的后颈正要提起来,这小屁孩发现有人来救立马死死抱住朕大腿大声呜咽:“救命救命我不要死——”
我啼笑皆非低头打量他湿乎乎的金色脑袋:“试试站直,这水并不深。”
“不不,这里好深——”
“相信我,我是神官。”
“神官都是坏蛋!!都是骗人的!!”他仰起头来怒视我。
嚯,挺精致一张小脸此刻又惊又怒地涨红了脸,也不知是像谁这样叫人熟悉。
“真的,你看我现在不就站在水中麽?”我笑眯眯看着他,“而且我就在你旁边,你若出事我肯定能再救你一次。”
那小豆丁疑惑地转转眼珠,试探地松开一点抱住我腿的手,抿着嘴唇斜眼打量水面。想必正在伸腿去碰水底。不一会儿他微微张嘴站直了身体,那水仅漫过他小腹。
小豆丁大大呼口气将头贴在我腰侧:“原来你没骗我,真的不深。”
“所以你很聪明,做出正确的判断与选择,同时勇敢行动。”我理了理他短短的灿烂金发,“现在是打算自己走上岸去还是——”
“我允许你背我上去。”小豆丁扬起下巴神气活现地看着我。
噗——简直更像了好麽。
我忍住笑伸手将他抱起来:“背就算了,这样更快。”
在他抗议之前我大步回到岸上,同时解开了先前的混淆咒。自己站好的小豆丁愣愣地看着水边草地上突然出现的衣物:“你还真的是个神官啊……”
我往自己和他身上甩了两个干燥咒:“友情提示,回去后最好还是沐浴。”
他惊讶地低头摸摸自己的紫色袍子:“这真神奇!”
我只笑了笑就将丘尼克与鞋穿好,他皱起眉头一脸小大人的样子背着手绕我走了一圈:“你是亚述的神官——啊,就是今早在城门口的那个!”
我再看了看他的金发:“所以你是哪位王爷的爱子?”
“修达亲王,我父王是加鲁契密苏城的知事。”他得意非凡地翘着下巴。
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小下巴:“好的,小王子。”
金发小王子不满地挥开我手“嗨”了一声,却又跟着“嘶”了一声皱起整张脸来。
我垂目见他左脚缩了缩,也就扶他坐下检查。可能是被水底细碎小石子弄出的几道红痕,还好没有破皮流血。左手微微抬起他的脚右手用个治愈咒,很快就恢复如初毫无异样。
小王子哗了一声晃晃脚丫子:“真的不疼了……你果然是个神官!还很厉害!”
我忍不住笑着点头继续检查他的脚:“是,我真的是亚述的神官。”
他热切地看着我:“你还能治别的麽?”
“个人以为伤病交给医生其实更合适。”确认他的脚和全身并无损伤我才松手替他整理袍子。
“医生统统没用只会叫我父王找神官!一群骗子!”他满怀希望地一把拉住我的袖子,“你一定可以治好我父王的是不是?”
“我只是阿淑尔神殿的祭司,并不是真神本尊。”
“我亲眼看见的!你不可以抵赖。”他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望向我,那模样骄傲又自信,简直……简直更像了。
恍惚间中二少年努力记起自己现在有个国籍叫亚述。
真是叫人忧伤的国家关系。
“所以小王子你为甚麽一个人跑来这里?”中二少年决定转移话题。
“父王撇下我去处理疯婆子的问题,我很生气!”他插着腰瞪大眼睛表示自己真的不开心,“而且我真的不小了,我已经五岁了!”
所以你也是五岁麽?真要命,为甚麽幼年时都这样一副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小模样?
我无奈地笑着正想劝慰他,由远及近传来散乱的脚步声以及高低不同的呼喊声。不一刻碎石子路转过一群人簇拥着的金发亲王。他看了一眼急急忙忙跳起来站好的小豆丁,很是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德拉科。”
我手一颤,小王子也同时打个抖,随后怏怏地松开手垂着头过去了:“……父王。”
那在日光下愈加灿烂的垂肩金发衬得他面孔更白,他双手拢在袖中微微垂首,不悦地抿唇扫过小豆丁才庄重地略一点头:“抱歉,远道而来的客人。我的儿子似乎给你添麻烦了。”
“并不,非常可爱的小王子。”我看着那张堪比小豆丁成熟版的脸上,“我的荣幸,希塔托的修达亲王。”
不久前被伊里奇和小王子都拿来举例的亲王阁下此刻就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果然不管哪里都有曹操,一说就到。
而且这父子间的互动让朕觉得似曾相识。
“他的名字……”我摆出专业神棍的表情开启忽悠模式,“似乎不是这里的语言。”
“啊……只是他出生时自我脑中一闪而过的意念。”他很快止住面上的回忆神情,示意这位同属王室血统的小王子冲我行礼,“再次为之前已知或未知的冒犯致歉。”
我也再次表示没有任何冒犯之处并还了礼,却见虽然弯下腰但努力抬头的小家伙正冲我挤眉弄眼。这副“你挺上道没有拆穿我”以及“有话改天再找你说”的小模样让中二少年忍不住无声地笑了。
所以,你也叫德拉科是麽?
我的心啊,此刻竟然无拘无束喜乐得像奥尔菲斯直飞天际般要冲出胸膛。中二少年不由得伸出手来捂住胸口,举目望向头顶深深浅浅绿色的树叶,更高处是蓝得一丝云也没有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