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等于灭门惨案的第二天清晨居然万里无云,天气好得简直不像话。听听这凉爽的风啸,瞧瞧那摇曳的绿叶。
一如往常焚香的卡帕塔神殿上,神思恍惚的浅发神官(那是谁)显然不适合主持,善良热心中二少年(那又是谁)临危受命拨响了乌德琴。
当结束最后一首颂赞曲睁开眼睛时,我看到敲击冬布卡的是伊尔·邦尼先生。
对面跪坐着一脸不耐的戴尔皇太子,他身后则是平静得有些怪异的新·嗒托西利二皇子。
我微笑着致意:“美好的早晨,尊贵的朝圣者们。”
“清心的颂赞,优雅熟练的拨弦。”伊尔·邦尼一如既往语气平淡,越发显得那位皇太子神情抑郁。
还没继位就出了这麽多乱子,换谁都心烦。
我接过神殿女官递来的软布擦拭琴弦:“敬虔的内心总要与行为相匹配。”
嗒托西利二皇子抿了抿唇突然道:“亚述的议事长与阿淑尔的大祭司,究竟是怎麽做到合一的?”
“如同最该因昨天的突发恶*情困扰却仍有空闲来神殿听颂诗的各位一样。”擦好琴交还神殿的女官,我起身整理袍子下摆,“跪坐后需要一个悠闲的晨间散步不是麽,几位应当很忙的大人?”
戴尔皇太子迫不及待率先起身:“请。”
我看了眼没答话的另外两人,微笑着踏出了神殿。
“迪厄多内名年官与修达亲王的关系似乎很不错。”
没想到是冷漠脸的伊尔·邦尼议事长先开口,不过这话题选得很有意思嘛。
我品位着很少被使用的某个称呼漫步在高大皂荚下走向那片平静的池水:“我和你的关系也挺不错。我还记得在城门处最先欢迎我的就是邦尼大人你。”
他似乎笑了一下:“那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职责。”
“所以接待我并且不要得罪我,也是修达亲王的职责。”我停在湖畔注视着水面蓝天的倒影,“而且我很喜欢德拉科小王子,正游说他当我的弟子。”
“去当神官?”嗒托西利二皇子的面色很古怪,“他有——魔力?”
“很多人没有魔力也可以做神官。”我拉了拉宽大的神官袍袖子望向周围的薄荷与小茴香,“沉浸在优雅的词章与清心的乐声中也没甚麽不好。”
伊尔·邦尼敏锐地注意到我的言外之意:“希塔托的团结与合一毋庸置疑。”
“邦尼大人,缺乏甚麽才宣扬甚麽。”看他皱起眉来我很是愉快地笑了,“所以你看,我没有弟子才想找个弟子。”
“迪厄多内议事长!”戴尔皇太子显然有太多事挤迫显得格外烦心,“贵国君王的游猎范围是否太广了一点?”
如果是指那位不安分的阿达德尼拉里一世昨夜对巴比伦再次发动突袭夺取两座边塞城市的话。
“显然我的皇帝陛下自由自在惯了。”中二少年也很无奈,“所以他又怎麽了?”
伊尔·邦尼不放过我一丝表情,嗒托西利皇子一脸怀疑:“祭司大人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甚麽?”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来啊,说出希塔托一直刻意封锁消息以及监视各国使臣与本国间来往的文书,承认你们曾敲碎外壳看过内部的泥板然后伪造“信封”外的印章。虽然这也算此间的国际惯例,但别忘了昨天朕才提醒过你们不要玩花样儿。
两位皇子都不悦而无奈地闭上了嘴,伊尔·邦尼紧盯着我:“贵国昨夜对巴比伦正式而战。”
不宣而战或者宣而不战,希塔托选了哪个?
我保持着笑容:“说不定边境的士兵误解了?我国的君王总像个小孩子喜欢热闹似的讲究劳民伤财的大排场,但你知道,他是皇帝嘛。”
论想恶心人时表情包最佳推荐老蜜蜂的功效——眼前众人的表情足以证明。
“巴比伦是希塔托的朋友。”戴尔皇太子这样说,即使他满脸不以为然地斜了一眼嗒托西利二皇子。
“朋友啊,说来米坦尼也是亚述的朋友。”我抚摸着袖子上的圣树纹。
“希塔托与贵国同样一向友好。”嗒托西利二皇子急急道。
“所以我们这不是很愉快的在交谈麽?”我惊讶地看着两位皇子。
二皇子对中二少年不要脸的装傻行为表示震惊,伊尔·邦尼展露了他作为一个成熟议事长该有的应变能力:“既然都是朋友,何不从中斡旋让彼此有了误会的两位朋友握手言和?”
“昨天劝阻马特阿拉国王返回米坦尼备战足以说明我的立场。况且既然是朋友,就该有朋友的本分和义气。”我环起手来垂下宽大的袖子,“譬如,相信你的朋友不是无缘无故有某些行为。”
“米坦尼的事情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在此之前你们亚述——”
“皇太子殿下。”我斜了他一眼,“在彻查米坦尼使团案前,希望尊贵的您还记得希塔托与亚述间那个永远不会对外公开的案件结论。同时,我个人非常好奇您是以甚麽身份在向我抗议亚述的内政?”
我下了个静音咒又道:“是没有给亚述一个交代的帝国继承人,是没有给米坦尼一个交代的帝国继承人,还是一个没有给巴比伦交代的帝国继承人?”
在他下意识看向伊尔·邦尼的目光中,我笑了一声:“我是个神官皇子殿下。我们此刻的对话很安全,但别忘了您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好皇弟。”
“你——”
“相较于一个不信有神的顽愚人,我更讨厌赤.裸.裸的威胁。”我望着随风摇曳的番红花轻笑,“支持你的议事长给了我两成半的铁,想必你已知晓。”
在他回答前我解开了魔咒。
伊尔·邦尼与嗒托西利二皇子都警惕地看着我。
“放松我的朋友邦尼议事长,除了我那喜欢到处散步的陛下外,还有甚麽好消息配得上这美好晨间风光的请不吝告知。”
伊尔·邦尼平静地看着我,嗒托西利二皇子低咳一声:“我国即将迎娶沙乌拉公主。”
“果真是一桩喜事。那位美丽的沙乌拉公主我曾有幸见过一面,诸神赐福。”我摆出神棍架势抬起手来,即使早前已经知晓而昨天才得到确认。
嗒托西利二皇子极为厌烦地挑眉侧身让开:“大祭司——她即将成为我国新一任的达瓦安娜!”
到手的美人跑了确实让人心烦。不过戴尔皇太子也不像要当新郎官那样喜悦,莫非这是他昨天追查某位前皇太后的意外惊喜?
“阿淑尔的大祭司显然会赐福这一段美好因缘吧。”伊尔·邦尼缓缓道。
中二少年完全明白少年人在直面*时的烦躁与不按常理出牌,可怜的希塔托奶爸议事长。
“当然。”朕突然理解了为何亚述与米坦尼都更乐意驾着战车来说话,拐弯抹角的政治交锋还是得有对手才有趣,“无论神官,或名年官。”
伊尔·邦尼眯了眯眼突然道:“塞积尔昨夜在牢中死了。”
“自杀?”
“畏罪自杀。”他平淡地重复一遍。
我端详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庞颔首:“去往阿淑尔的乐园,罪恶不再牵绊她的灵魂。”
伊尔·邦尼议事长心领神会将犹自有话想说的两位皇子拉走,中二少年叹气又觉好笑。不会真的相信了亚述决定息事宁人吧——在你们希塔托已决定和巴比伦联手之后?
天真,太天真。
掩饰真实性情,以圆滑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叫甚麽?
成熟稳重,社交礼仪,成人世界,大人的智慧?随便,朕对这种口不对心的虚伪做作简直神烦——但又不得不一样敷衍表演。
比如现在,我在一本正经教学,某个金发亲王在一本正经看(泥板)文件。
德拉科小王子歪着头看我:“是这样?”
我定定神,将目光集中到他的手势上:“手肘下压,手腕抬高。”
他哦了一声比划着:“现在?”
我握着他的手调整了一下:“试试。”
他深吸口气信心满满念动咒语——面前上锁的木头箱子啥反应都没有。
“好吧,又失败了。”金发小王子低下头来叹口气,随即又抬头大声替自己打气,“这回一定行!”
拉倒吧,从没接受过系统教育也没有魔杖的未成年小崽子就老实点儿打好基础,你以为人人都是逆天的中二少年?
斜对面装模作样的大金发亲王端起杯子喝一口水。
对小王子又讲了一遍施咒要点,他再试一次还是失败不由有些急躁:“好奇怪。”
开锁咒在中二少年看来算是挺简单又实用的咒语,可惜它的发音对这个时空的人而言也和天书差不多——毕竟拉丁语这时候还没成为国际通用语言。
我想了想抬手招来书写用的骨棒和一块泥板,一个粉碎咒将那泥板变成细沙铺在桌面上——简易草稿纸成型——跟着将这个咒语写下来尝试转换成希塔托方言版。
弗立维教授请不要骂我,朕真的时刻牢记咒语发音必须准确,否则会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惨案。但语言所带有的地域性特质如果从魔法角度看,或许可看做是对地缘神秘力量的认同与借用。因此北欧东欧、北非南非、拉美乃至远东各国的咒语各有特色,从咒言、施咒形式到器灵差别都十分明显。
说远了,中二少年现在只是想弄个小家伙比较容易上手操作的版本。
写写划划弄出一个,朕打算自己先试一试。
“这是甚麽?”不知何时坐过来的金发亲王突然开口,他很是困惑地望着那堆字母,“看起来很像——乌加里特城使用过的文字。”
这麽说也不错,希伯来字母、阿拉伯字母、希腊字母、拉丁字母等多少都受过腓尼基字母的影响。
“猜猜看。”对昨天回来后一直对中二少年避而不见今天却主动出现还找了这麽个话题开口的亲王殿下——嗯,你开心就好。
“阿——拉霍……洞开?”他不是很确定,发音也有些奇怪,“真奇怪,我其实没太关注过埃及与腓尼基人的文字。”
我收回目光轻叹:“没错,你很聪明德——的亲王,是那样说。”
中二少年定定神念出咒语——预想中的锁没开那箱子嘣的一声裂成了两半,还好没有炸开造成人员伤亡。
我立刻收了魔力修好箱子,屋子里一大一小两金毛统一造型——单手捂脸闭着眼睛半扭过身避让状。
“好了?”小王子眯着眼睛从指缝里打量,见没危险了才一脸不满重新坐好,“你到底在干嘛?”
“弄个你能用的。”我低着头在沙子上调整语序和用字。
他兴致勃勃地凑过头来:“唔——你字真丑。”
“德拉科。”同样歪着头的亲王阁下抿着唇,“……确实不太漂亮。这样写会好看些——”
嫌丑你别看,漂亮你来写。
下一次试验箱子没裂换锁裂了,中二少年再尝试两次后确认通过调节自身魔力输出量就能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反正魔力充沛的时空里任性不是错。
使用调整版的咒语后,德拉科小王子居然一次就成功打开了挂锁。他高兴得一头扑进他父亲怀里欢喜地蹭来蹭去。
修达亲王抚摸他的后脑,满脸欣慰又担忧。
我看着他俩悠悠道:“我有个建议,亲王阁下你随便听听就行。”
他俩一起转过头来,我点着下巴:“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弟子。”
“你——”修达亲王立刻明白我的未尽之意。
“放松,亲王。”我放下手来,“之前我曾提过,孩子的魔力不接受系统教导有可能误伤自己与旁人。同时我没有必要泄露某些阁下不愿众人知道的秘密,他以后做个淡出权力核心的清贵神官也并不违背你对他的殷切期望与祝愿。当然,就我个人而言看见一个极有潜力的孩子平白浪费才能很心痛。”
“但你是亚述的神官。”修达亲王盯着我的双眼,似乎在确认我的真意。
“不,正因为我是阿淑尔的大祭司。”我笑着冲小家伙招手,“有理由相信亚述和希塔托这时候更亲近对大家都有好处。”
他深深皱起眉来并未立刻答应。
中二少年当然不会催促他,新一轮政治动荡前的选择格外重要不是麽?但其实你知道自己完全没有选择余地,甚至已经作为某种外交平衡的交易被舍弃了对麽。
一代又一代巴比伦公主的命运不可避免延续到她们的血脉后代身上,也难怪那位至今不见踪迹的娜姬雅前皇太后会做出那些事来。不过讲真,中二少年总有种迷之自信,她一定会再来找朕的。
但能稍晚一些麽?至少,让我把某人安全送到他不可避免已被卷入的那飓风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