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止一觉醒来觉得整个人都是腰酸背疼,浑身的不舒坦。比起自己住在卓府的客房,目前住的这间狭小的青楼丫鬟住的房间不知要差上多少个档次。好在只有绿袖和她二人住在一起,不至于去睡大通铺。但是这硬邦邦的床板,着实让之前好几个月适应了大户人家生活的小止吃了不少苦头。
话说这绿袖比起青云楼中的其他丫鬟来,身份是有些不同。她和莫娘算起来还能攀上些亲戚关系,论起辈分来要称呼她一声姨母。几年前绿袖的家乡受了灾,她娘亲破天荒地想起来自己在这城中还有一个发达的远房表妹。为了能保住家中的独苗小子,唯有将绿袖这个赔钱货卖了去,换得几个银钱勉强度日。
莫娘见绿袖模样普通,本不愿收留。怎奈自己的这个自小便没见过几次面的所谓的大表姐哭哭啼啼地纠缠不休,她也只得将绿袖留下来做了粗使丫头。两人虽是亲戚,但莫娘向来不是个爱叙亲的人,绿袖在青云楼中也未曾沾过她的一点儿光。除了住了个空出来的狭小单间外,其余的吃穿用度与楼中丫鬟毫无差别。有时因性格憨厚受了气,莫娘这个当姨母的也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绿袖只得自己偷偷地抹眼泪。
绿袖刚来青云楼时本不是伺候玉笙姑娘的,怎奈之前一直死缠着玉笙姑娘不撒手的老员外一日偶然间对其身旁稍有些姿色的小丫鬟梨花动了歪心思。老员外三言两语连哄带骗地将梨花钓上了钩,并许她做了自己的第四房小妾。莫娘自然乐意做这个好人,狠狠宰了那老色鬼几十两白银,爽快地让梨花从了良。
玉笙姑娘为了此事和莫娘大吵了一架,说是莫娘财迷心窍将自己的丫鬟卖了给人做小,硬是吵着要把梨花讨回来。莫娘一想这板上钉钉的生意怎能说反悔就反悔的。她被玉笙那小祖宗缠的没法子,只得将新来不久的灶间生火的粗使丫鬟绿袖塞给了她。还许下话说将来定要再给她买个心灵手巧的丫鬟来。玉笙深知若是将莫娘逼得急了自己也没什么好处,索性找了个台阶卖了她个面子,便将绿袖留在了房里,两人这才双双熄了火气。
青云楼里的生活自然比不得卓府,毕竟人家这是个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哪里会养一个闲人。天刚蒙蒙亮,小止便被绿袖从被窝里叫了出来。深秋季节,早晚气温更是冷得让人很是留恋被窝里的温暖。小止生性怕冷,入了冬更是渴睡的厉害。她很是不情愿地起了身,自己的包袱全被那蛤蟆眼二人劫了去,只得向绿袖讨了一件旧裙衫凑合着。尺寸虽肥大些,颜色也黯淡不少,但好歹干净舒适,总比穿昨日那件脏兮兮的好。
位于青云楼后院的灶房,比起卓府来小上许多,但好歹东西还算是比较齐全。花魁玉笙姑娘的饭菜向来是另起一个炉灶单门烹制,不像是有些不得宠的姑娘,只得和下人们一起吃大锅饭。青楼中的这种三六九等制度简直要比深宅大院里还要残酷上几分。
玉笙姑娘每日早起照例是要喝一碗滋补养颜的羹汤。绿袖只一碗银耳莲子羹还做的像些样子,其余的一概是照着葫芦画瓢,做出来的让人看着都没了食欲。
“绿袖姐,我看今日进来的脆藕很是新鲜,不如来做碗甜藕汤。,秋日里气候干燥,吃些藕汤,清火去燥是最好不过的了。”
一旁正在生火的绿袖一脸的惊奇,说道:“小止你竟然会做饭,那就太好了。玉笙姑娘老说我做的汤羹跟猪食一般,现在有了你,我就再也不用挨骂了。”
“绿袖姐,你放心。我别的不会,就做些吃食这一点上,还是有点本事的。”小止打从离了边福寺才知,有一技傍身是多么的重要。不用遭人嫌弃,还能赚钱养活自己。她打从心眼里感激自己的授业恩师胖师叔。
小止从一袋满是滋泥儿的莲藕中挑选了一个个头适中体型匀称的,拿着菜刀认真地削起皮来。忽然她又想起一事,忙问道:“玉笙姑娘平日里都是何时起身啊,这煮甜汤可比不得炒菜,一时半会儿好可好不了。”
“这你大可放心,玉笙姑娘可不比咱们这些做丫鬟的。不睡到日上三竿啊,是不会起的。”绿袖说话间站起身来,拉着小止走出灶房。她指着前院那处四层高的楼阁,嘱咐道:“看到没,最左侧的那扇窗户是玉笙姑娘的房间。她若是起床了呀,定会将窗户打开透气。到那时再上去也不迟。”
小止听得连连点头,不愧是这里的老人了,一处处细节都摸得清清楚楚。绿袖虽然表面上看上去一副呆笨的模样,但做起事情来还是相当的尽心尽力。比起那些人前下苦力,背后偷懒的滑头不知要好上多少。
一整个莲藕切成厚片下锅,小止又加了几颗枸杞和几片百合,再放上一大块蔗糖。绿袖见她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很是放心。
“绿袖姐,你在青云楼中待了这么长时间了,可曾见过卓家大少卓连远这号人物。”小止觉得是时候打听一下情况了。
“你是说那个为我家小姐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绿袖老实人说老实话:“上个月还见他来着。”
“那他最近还来吗?”小止心想这卓连远还真是执着,被自家老爹揍成那副模样竟还敢来逛窑子。
“这就不知道了。上个月他来时为了争夺玉笙姑娘,同一位公子杠上了,最后落得惨败。估计是伤了面子,气呼呼地便走了。”
“啊?”小止不由得很是失望。心中默默祈祷着:卓连远啊卓连远,你可万不能因为这一点点的小委屈就弃恶从良了啊。万花丛中可少不了你这个风流的浪荡子啊。
绿袖见小止一副失望至极的模样,满是疑惑地望着她。
小止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解释道:“卓家大少的花边笑料,我之前还当是假的呢。今日求证了,这有钱人果然出手阔错。呵呵。”
绿袖听得她如此说,便也未深问。
“绿袖姐,咱们这儿的丫鬟有过出逃的吗?”小止觉得如果卓连远指望不上的话,自己是否可以铤而走险。
“有过啊,毓秀姑娘房里的小柔,之前逃过一次。好像是之前与自家表哥私定终身,被卖进青云楼里后她那表哥来寻她私奔。最后被老三手下的几个小弟给逮住了。那男的给打断了一条腿,小柔浑身给鞭子抽的皮开肉绽,半条命都没了。打那以后啊,精神啊就有点不对头了,老是一副半知半傻的模样,说是表哥要来娶她了。莫娘见留她无用,便将她低价卖给了城东的一个打铁的老光棍儿。听说啊,去年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绿袖说者无心,小止听者有意,硬是给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可不想被打得半死不活,嫁给什么老光棍儿。
“窗子开了。”绿袖直起身子透过灶房的窗子,瞧见前院的那盏窗户已经打开了,穿着白色纱衣的玉笙姑娘正站立在窗前,不知看向哪里。
“甜汤火候差不多了,现在送上去吗?”小止起身将炉灶上的炖锅端了下来。
“嗯,你先送去。我等着水烧开。姑娘一早起来要先沐浴再更衣。”绿袖又往火洞里加了一大根薪柴,将火烧的更旺了。
小止用食盘端着刚出锅的甜汤,循着昨日走过的路,到了前院,沿着木梯一路拾级而上,在四楼最顶角的那件房门前停住了步子。
她轻身拍了两下门,待里面传来一声应答,便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玉笙姑娘此时正站立在窗前饶有兴致地瞧着院子中那颗杏树上,一只花喜鹊正冲着她啾啾地叫个不停。
她回头见是小止,便笑着同她说道:“一大早就有喜鹊在窗前叫个不停,看来我今日要撞上大运了。”
“我难道不就是你的大运吗?”
小止差点一个趔趄连人带锅一起摔倒在地上。她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向大床的方向。
一个半裸着身子的男子此时正斜靠在床围边,连上挂着戏虐的笑容。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似有些微卷。眼神深邃,眼眶深凹,一双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竟微微泛着一丝墨绿。那男子的肤色细白,完全不似中原男子一般小麦色的肌肤。小止脑子里立马闪现中三个字:西域人。
那男子见桌子旁的小丫头一直在盯着自己发呆,便回看了过去。
两个人各自打量着对方,小止满眼的好奇,男子则是感到十分有趣。中原女子向来讲究什么三从四德,知书达理,能这样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细细打量的小姑娘还真是不常见。
“那是自然,你陈公子一出手便是一颗鸽子蛋般大的夜明珠。这锦官城里啊,恐怕是早已传遍了。您进来如此光顾我的生意,还真真就是我的贵人呢。”不知何时,玉笙从窗前移步走了过来。
“为美人儿花钱,多少也值得。”那陈公子一句话又将玉笙姑娘给逗得娇笑不止。
这时,绿袖提着两桶热水走了进来,拐到屏风后将水注进了浴桶中。玉笙见状忙对着床上的男子说道:“陈公子,要不您先去沐浴,一会儿出来陪我用过早膳再回去如何?”她回头又对着小止问道:“今儿个煮的什么啊?”
“甜藕汤。”小止小声回了她一句。
“甜藕汤?绿袖什么时候会做这个了?”未等小止作答,玉笙又附在她耳边嘱咐道:“一会儿你去给陈公子搓个背,这个可是大金主,伺候好了,本姑娘我有赏。”
这一句话让小止作了难,这种事情她如何下得去手。但抬头看着玉笙姑娘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又想到那个绿袖口中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小柔,她只得选择忍气吞声。
屏风后水汽氤氲,那个陈姓公子端坐在浴盆中,双眼微闭,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样子十分惬意。小止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拿起澡盆沿子上挂着的浴巾,在男子光洁的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洗着。
“用点力气。”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略显嫌弃,“早上没吃饭吗?”
小止心中愤愤不平,可不就是没吃饭嘛。她嘴里念念叨叨个不停,手上的力气蓦然加大,男子的后背上立马出现了一道红通通的印子。
“啊。”男子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回头剜了她一眼。
“怎么了,怎么了?”在外间梳洗的玉笙听到声音,赶忙跑了过来,隔着屏风询问起来。
小止的心一下子抽紧了,该不会刚来就要挨鞭子吧。得罪了大金主,惩罚应该不会轻吧。
“哦,没事。这小丫头手法不错,玉笙姑娘*的丫鬟另在下十分佩服。”那男子并未拆穿一切,反而热心地帮小止解了围。
“陈公子高兴就好。若是公子喜欢,我可以做主将小止送给公子做个暖房的侍妾。”玉笙姑娘为了讨好金主,真的是下了血本。
“姑娘说笑了,陈某可没这狎童的癖好。”浴盆中的男子扭转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呆若木鸡的小止。
此时的小止已被雷的外焦里嫩。当丫鬟果然不是个清闲的差事,时时要做好被主人当物品一样送出去的准备。这青云楼果然不是个久待的地方,别到时候自己洛阳没去成,连贞洁都失了。
还好那玉笙姑娘见楼公子推辞便没再接话,不然这两人之间若在推让个一两下,小止说不定真的就去做了人家的小妾。
伺候完陈公子沐浴,小止也没心思听那玉笙姑娘对甜藕汤的称赞。这个小姑奶奶表面上看上去一副清纯无害的样子,但实则心机深沉,涉世未深的自己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吃完甜汤,小止将锅碗撤了下去。陈公子也起身告辞,临走还留了一个锦盒。玉笙姑娘打开一个,竟是个无论是成色还是雕工都属上层的玉镯。于是便高兴得一整天都乐个不停,嘴里念叨着要多为财神爷上几柱香才行。
小止却是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来。这陈公子估计就是上个月挫败卓家大少的那位。如今他三天两头的光顾青云楼,这卓连远何时才肯现身啊。卓连远不出现,自己又如何脱身呢?小止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抽筋了。
夜晚,小止躺在床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住地唉声叹气。身旁的绿袖以为她还在为白日里自家小姐说要将她送给陈公子做小妾而忧心,于是便劝了她两句。
小止不能承认自己是在想着离开青云楼这件事,便只好默认了。听着绿袖为她认真分析了其中的利弊,还倒真觉得这被送去当侍妾未必就不好。总比待在青楼里当丫鬟,将来甚至还要当妓女要强上一些。无奈,小止只得暂时将这个想法列为自己的另一计划。如若真的碰不上卓连远,这个计划也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