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王城外往西不过数里远的地方,坐落着分管成都府军政的曹参军府衙。衙门内设城内羁押各类案件罪犯的监狱,一律由军中狱官集中看押。
女监入门处的第一间牢房中,关押的多是些鸡鸣狗盗,坑蒙拐骗之徒。其中大多数乃是偷盗婴孩,贩卖*入青楼的人贩子。比起里侧那些羁押朝廷重犯的牢房,这一间显得拥挤异常。俗话说,一个女人发出的噪音相当于十只鸭子齐声呱呱的叫声,那么这一屋子的女犯人,简直就像是进了菜市一般,呱噪得不行。
小止打从被在大街上推到在地时,就成了一副痴呆的模样,此时更是还未回神,蹲坐在阴冷潮湿的角落里发着愣。她心中已经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难道是大白天出现了幻象。然而,刚刚的一切又都是那么的真实,他与她之间,虽然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相处数年所积累下来的那份熟稔,她相信即使是彼此已变得面目全非,她也一定能够在人群中一眼将便他分辨出来。只因为,在遇到他时,自己已没有了从前,一切都仿佛是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的。或许是因为过于年幼记忆稀疏,也或许是因为过于苦涩不愿想起,总之回忆起之前的种种,唯一不能遗忘的,也就只有他了。
小止感到身旁有异样,便回转身去望,只见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孩,灰头土脸的模样,身上穿着破旧的牢服,此时正眼巴巴好奇地望着自己。
牢房中冷得像冰窖一般,小止伸出冻得红肿的双手去触碰僵硬的脸颊,却是一片水泽,和着凝固的血迹和泥污,她知道自己现在完全就是一个疯子的模样。她现在周身已是半潮,穿着的衣物已起不到丝毫保暖的作用,反而应浸了雪水变得厚重异常。当再次回到现实世界中时,彻骨的寒冷再次将她击溃。她牙齿忍不住开始打着颤,为了防止双脚冻僵,她赶忙用力跺了跺,脚心处传来阵阵酥麻感,让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毋庸置疑。她想起了失散的干爹,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已身陷囹圄。此时的他,定是十分焦急。但锦官城中向来一过二更便开始宵禁,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若是误了时辰,没能出城门,夜晚又该何处栖身呢?小止狠狠地敲了敲脑袋,都怪自己一时冲动,才惹下如此祸端。害了自己不说,还害的两位老人家为自己担惊受怕,她觉得自己实在是该死。
这时,两名女狱官提着酒壶从外面走了进来,看样子是来值夜差的。这两人均是悍妇模样,本就肥胖的身上裹的那叫一个严严实实,像极了五月节时吃的角黍。
“喂,听说了吗,咱们这地儿今后可就换了日头了。”一名女狱官一屁股坐在了木桌前,她的声音亮如洪钟,惹得牢中众人纷纷竖着耳朵听起来。
“就刚才的事儿,文昌楼上,蜀王当众宣布称帝,改元明德。”那女狱官见众人一副惊呆了的模样,神色愈加得意。
“乖乖,这洛阳城里的李家岂能忍啊。”对面不久前还在昏昏欲睡的一名狱官,立马来了精神。
“不能忍又如何,巴蜀地区,自古就是易守难攻。还能挥兵打过来不成,再说了,打倒一个孟家,说不定还有什么刘家,王家……”
“呵!”一声突然传来的咳声,众人皆向监狱门口望去。之见两名男子在入口处的石阶之上立着,其中一名身穿着武侯官服,另一名乃是一身素衣,辩不出身份。
四名女狱官见状,忙迎了上去,行了个官礼,客气地问道:“不知官爷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那武侯自是端着架子,将手中的一纸文书交于领头的一位女狱官手里。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是上面的意思,说是那女子精神错乱,无意冲犯圣上銮驾。你且将她提出来,打个两鞭子,让这位公子把人领回去吧。”
“是。”女狱官一听是上头的意思,自然应得爽快。
“那我先行一步,赵管家,您请便。”
“多谢武侯。”
两人互相拜了别,女狱官便领着赵平进得牢房里来。
“小止姑娘,出来吧。”赵平一眼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人,便隔着牢门唤她。
小止一听得有人叫她,立马抬眼看向牢门外的来人。她满脸的疑惑,丝毫记不起自己何时认得这个人。
女狱官此时已将牢门打开,见人迟迟未动,便不耐烦地冲进去将人扯了出来。“是这个吗?”连自家人都不认得,看来这小丫头确实是脑子不清楚。
“正是,有劳了。”赵平深知这里的规矩,便伸手从衣襟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陪着笑脸塞到了那女狱官手里。“这天寒地冻的,这些钱几位出去买些酒喝,暖暖身子。”
几位狱官一看有油水可捞,立马变得喜笑颜开。
“那这鞭子?”赵平适时地说出了由头。
“好说,好说。刚才武侯都交待了,无意冲撞,想来也没什么大事,赵管家只需将人领回去好生看管就是。”女狱官深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个理,想着也没什么要紧的,便爽快地将两人送了出去。
小止一路被赵平牵着出了府衙,一路上未曾言语。虽然心中百般疑虑,但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生怕再出了什么岔子又被关到那个阴暗可怕的地方去。
成都府府衙门前,一辆乌篷四辕马车已经在那里候了多时。两人来到车前,赵平对着小止做了一个相请的动作。
“你是谁,我要去寻我干爹。”
“姑娘大可放心,李老爹此时早已经回到家里了。”赵平一副胸有成竹地模样让小止感到他或许说得是真话。
“你是谁,为何会认得我和干爹?”小止舒了一口气,反倒心中疑虑加深。
“姑娘可否先上车,待我细细说与你听。”一阵寒风吹来,对立站着的两人都不免打了个寒颤。
小止点了点头,心想着这赵管家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奸邪之徒,况且若不是有他相助,自己现在还在蹲牢房呢。
两个人相继跳上了马车,坐定后马车开始缓缓前行。赵管家伸手将车内小宴几上的一个黄铜色的暖手炉递了过来。小止双手颤巍巍地接了过来,小声道了谢。冻僵的双手熨贴着稍有些烫手的暖炉壁,一阵阵暖意传来,小止几欲落泪,不知她何时竟变得如此爱哭。为了掩饰自己泛红的眼眶,她一直低着头,假装看着手中的暖炉,下意识里却一直在关注着对面之人的一举一动。
谁知对面的赵管家始终一个姿势端坐着,一副你不动我不动的架势。最后还是小止率按捺不住率先开了口:“赵管家还没告诉我,你为何会认识我和干爹?”
“要不你以为是谁将你送去李老爹家中的?”赵平一双眼睛含着淡淡的笑意。
小止闻言立时愣住了。醒来时,干爹曾告诉她说,她是被自己的一位旧友拣来送到此地医治。难道干爹口中所说的旧友,竟是这位声称是赵管家的人?
“是你将我从乱葬岗中救出来的?”
“嗯,这个嘛,确切的说,应该是我家少爷救了你。”
“你家少爷?”小止低声念叨着。在这锦官城中,除了卓府之外,自己不曾认得什么少爷啊,可是自己在卓府也算住了好些日子,府中的人上上下下也认得不少,但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赵管家这号人物啊。如若不是卓府的话,那就更不会是青云楼了,自己当初被丢去乱葬岗,还全拜那位蛇蝎美人莫娘。她越想越乱,竟没有丝毫的头绪。
“姑娘不用想了,到了府中自然就晓得了。”赵平看透了她的心思,索性卖起了关子。
“可是……”小止本还想再追问下去,谁知马车此时戛然而止,帘子外传来车夫的声音:“赵管家,到了。”
听到声音的赵管家并未急着下车,仍旧是作了个请的动作。小止也未推辞,便掀开车帘,纵身跳下了马车。
这里是一处宅院的后门,一位家仆拎着油皮灯笼从门里走了出来,看到赵平立马迎了上去。
“赵管家,少爷已经歇息了。他吩咐说人到了先安排住在客房,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谈也不迟。”
赵平闻言转身对小止说道:“姑娘都听到了,既来之则安之。小四,带姑娘去客房。”
“姑娘,请吧。”名叫小四的家仆过来引路。小止将站在一旁的赵平望了望,见对方对自己耸了耸肩膀以示没法子。她深知无可奈何,况且天色如此晚了,硬要去叨扰主人实在是不合适。便只得提起步子随着那家仆向院内走去。
身后的赵平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拱门处,抬头望了望已升至中天的那轮朗月。夜空中繁星点点,清晰可见。赵平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尖,拢起袖子朝前院的方向缓步而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的路面上,嘎吱嘎吱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这寂静清冷的雪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