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彧连着在床榻上又躺了三五日,等到身体略有些好转,便开始下地活动筋骨。小止每日在灶间费劲心思炖补品,府上的人参燕窝更是没少用。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孟青彧的脸颊渐渐丰腴了些。
话说皇上似乎有意让之前发生的冤狱事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段日子非但没再宣三皇子觐见,就连宫里也未曾传出什么有关此事的任何风吹草动。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估计蜀帝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便不愿在闭眼前看到自己的几个儿子相互之间大动干戈吧。
孟青彧在养病的这些日子里,除了每日清晨去后花园走动走动,其余大部分时间都窝在书房的榻上看书,连府门都不曾踏出一步。其间陈焕曾来拜访过几次,进门便一头扎进书房,大约是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便急匆匆地离去。
小止多次想找孟青彧深谈一番,然而等到她真正鼓起勇气去说时,孟青彧却是一句别胡思乱想便将她打发了。小止心中郁结,越发觉得孟青彧是在有意疏远。他自从醒来后,整日里愁眉紧锁,连笑容都少了许多。有时面上难得露出的笑颜,也多是牵强附会,转瞬即逝。
四月下旬,仲春时节,后院庭馥郁葱茏。绿芭蕉,粉桃花,红海棠。每每清晨傍晚时分,流水潺潺,暗香浮动,雾气氤氲,宛若梦境。
连着半个多月的大补特补,孟青彧的身体已是大好,瞧着竟比之前还胖了些。估计许是长时间未出门,捂得皮白了些,人也略略显得发福了。他本就清瘦,即使虚长了几两肉,仍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比较庆幸的是他难得地不再冷着一张脸了,有时小止端着汤羹前去,偶尔也会主动开口和她闲聊一两句。说到一些趣事,两人仍会心一笑。但每次陈焕和赵平来府中议事,小止远远地看到三人落座在湖心亭中。孟青彧板起的面孔又恢复成了冷若冰霜时,她意识到了往日那个无忧无虑,总是爱喜形于色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她不免感到有些失落。
因为李管家总是心心念着小止做的药膳,所以每日清晨汤羹出锅,小止定会为他留上一碗。
今日做的是何首乌骨鸡,老头子哧溜溜地一碗鸡汤下肚,甚是满足。
他咋咋嘴巴,一边掏出帕子擦拭,一边说道:“丫头,这么长时间没出去,闷了吧?”
小止一听他如此说,立马来了精神,难道有什么好去处?
“昨日夜间做了个怪梦,我打算去庙里求个解,你可愿同去啊。”李管家拈着胡须,一脸笑意。
“嗯嗯。”小止头点得像鸡啄米一般。话说其实她对礼佛参禅,算卦解梦之事皆没得兴趣。以前在寺中方丈师父很是乐于此道,将前来的香客忽悠得云里雾里地,她很是看不上眼。人命天定,算命解卦之事无异于窥探天机。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所以这类事情大多是不可信的。
但凡寺庙必是人群熙攘之地,周围比少不了摆摊的小贩,各类吃食才是她感兴趣的地方。
小止从房中出来,便跑去后院喊田二套马。自己回房换了身衣裳,又去和孟青彧的贴身丫鬟嘱咐了两句,这才安心地出了门。
这次他们要去的是北郊的昭觉寺,路程不远。自古巴蜀地区便多名山大刹,始建于贞观年间的昭觉寺比起小止先前曾去拜谒过的妙圆塔院来,名声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其规模建制也略略大上一些。但这一切也只是寺院早年间的盛况了。由于之前的战乱,昭觉寺惨遭重创,如今已是一片衰颓荒芜的景象。
仅存五间房舍的昭觉寺如今就好比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平日里门前尚可罗雀。也只有在每月的初一十五会有附近的寥寥几位老妪前来上香。
今日二十五,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日子,寺院门前冷清的境况便可想而知了。
小止跳下马车,看到这场景时,顿感一盆凉水兜头落下,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何来什么摊贩小食。她回首向着锦官城的方向远眺,蜀国皇城距离此处也不过是数里路的距离。皇城内连绵的亭台楼阁依稀可见。一堵厚重的城墙,隔开了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
一席凉风吹过,带着氤氲的水汽。传闻蜀宫内有一片水泽,名叫摩诃池。乃是前朝蜀王杨秀筑城时挖掘出的一处人工湖泊。当年有一胡僧路过此处,感概工程之浩大,曰摩诃官毗罗。此湖因此得名。贞元年间,节度使韦皋引解玉溪水与之连通,池水东穿华阳县城而出,入油子河。后世百年间摩诃池成了锦官城内出了名的游玩赏景的好去处,慕名前来的文人墨客在摩诃池畔留下了久负盛名的诗章。然而前蜀王在修建新皇宫时,将摩诃池纳入宫苑之中,成了专供皇亲国戚的游乐之所。后人也只能单凭那句“画舸轻桡柳色新,摩诃池上醉青春”来想象昔日池畔如画般的景致了。
小止心中大呼上当,可老头子出来时只说要去寺庙解梦,这可不就是个寺庙嘛,虽然看上去破旧冷清些,但也不能否认其本质啊。小止只得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且说这寺庙近看倒是很像藏在深山中的边福寺,虽破败简陋,倒不失清静幽雅,正是静心修行的好去处。小止不由得生出一丝好感。
按照常例,今日不会有香客上门,所以昭觉寺大门紧闭。小止上前去敲门,谁知身后的李管家一声且慢将她拦了下来。
小止回头一脸的不解,李管家却转头朝着大门右侧的一个参天古树走了过去。
原来除了小止,李管家,以及赶车的田二外,这寺院门前还有着一人。只是他一直弯腰蹲在树下一处由石块堆叠成的简易炉灶前生火做饭,实在是不起眼了些。
那人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褪了色的道袍,看年纪也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生得浓眉大鼻,看样子年轻时也定是个相貌颇佳的男子。此时却是一副蓬头垢面,饱经风霜的模样。打从小止他们下车来,那道人便不时偷眼瞄着这一行人,眼神里皆是小心翼翼的神情。看到有位老者朝自己走来,道人连忙起身,向着来人拱手行礼,道了一声无量天尊。
李管家弯腰回了礼,说道:“老夫李和,打扰道长用饭了。”
那道人笑着摆手道:“施主言重了,云游在外,本就食宿不定。不知施主有何事?”
“老夫昨日梦到一件怪事,心中忐忑,还麻烦道长替老夫解惑。”
“哦?”那道人闻言捋了捋山羊须,说道:“请施主到卦摊一坐。”他伸手指了指寺门前,果然在屋檐下摆置着一套桌椅。
那道人说完蹲下身,将陶罐从炉灶上端了下来,由随手抓了把土进去将火扑灭,便引着众人来到了屋檐下。
那道人和李管家在卦摊前坐定,道人问道:“不知施主梦到何事,你且细细说来。”
李管家清了清嗓子,脸上现出了一丝不安的神色,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夫所梦之事,其实无关自身,乃是有关于家中的小主人。在梦中,小主人不知为何竟化身为一条金光灿灿,腾云驾雾的蛟龙,他临空布雨,广惠黎民。不知此梦,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那道人听了李管家的述说,一张老脸上大放异彩,欲开口,看到李管家身后站着的两个外人,却犹豫了。
田二看出了道人的心思,便同身旁的小止说道:“咱们这来了寺院,总不能连柱香都不上就回去吧,这可是大不敬。小止姑娘,可否陪在下一起进去上柱香拜拜菩萨,如何?”
小止哪里听不出田二哥的意思,便应了。两人便转身敲门去了。小止心中满是疑惑,李管家说是来解梦,这锦官城外出了名的佛刹不在少数,何苦大老远地跑到这偏僻的地方,寻这么一位看上去穷困潦倒的云游道士。难道是此人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一个身着灰色僧衣的和尚来开了门,看到门外的两人,稍稍有些讶异。听得她二人说是来上香,便转身将人迎了进去。
昭觉寺里面和外面一样的简朴,庙中也仅有三位僧人入住,一胖一瘦,一长一幼,外加一位十岁大小的小沙弥。那小和尚黑瘦的面上有着双麋鹿般惶恐清澈的眼睛,躲在主事的老和尚身后好奇地注视着来人的一举一动。
小止和田二每人各取三根香烛跪拜了菩萨,田二又往佛龛前摆放的功德香内投放了一小锭银子。小止平日里手头紧,但为表诚意,也只得将本来打算买吃食的一吊钱投了进去聊表心意,毕竟她曾经也算得上是半个佛门弟子,若不是冥冥之中受佛祖保佑,自己早就饿死在了蒙顶山之上。
等到小止和田二上完香从昭觉寺中出来,李管家和那道人彼此仍在相谈甚欢。看到二人出来,谈话便戛然而止,便双双道了别。这一异常的举动更是让小止觉得很是疑惑,不知老头子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