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止和绿袖直聊到后半夜,因绿袖明日一早还要起床做事,且又忙碌了一天,最后实在扛不住便先行睡去了。
小止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满是蛛丝的房梁,了无睡意。
这里还是和离开时一样。时隔不过半载,自己竟然又回到了这里。世人常说命运有时就是一个轮回,总是在不断地回到原地,重复往事。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物是人非之感,也只是由旁人的改变而带来。这份改变,也只是由于各人轮回的轴度不同,回到的节点不同罢了。
就像是她回到了青云楼,孟青彧回到了生养之地,蜀国皇城。那么师父师叔,当然还有卓连季呢,他们似乎回到了更远的地方。
小止想到此处,不觉眼眶有些濡湿。
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不断传来隐约的滴水声,那处房梁常年露水,地上摆放着接水的木桶,看来外面是下雨了。
果然,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声渐密。雨点砸在屋外的铜盆水缸上,劈啪作响。春雷滚滚,电闪雷鸣,大有滂沱之势,足以见屋外一片热闹喧哗的夜雨景象。
小止支着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更是睡意全无,她开始回想起来了白天的事情。
话说本来潜入青云楼作内应这件差事是由田二来做,这也是孟青彧的意思。只是当晚回到节度使府上,小止便去找李管家毛遂自荐。不为别的,只因为自己先前在青云楼中住上些日子,若是当内应,她便是不二人选。她知道孟青彧不愿让她只身涉险,但眼下蜀帝命不久矣。若此时不放手一搏,削弱敌方势力。他日若是雅王称帝,那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事情。
老头子听了她的想法,并未多说些什么,显然他早已考虑到了这一点,只是考虑到孟青彧的态度,他才没有当面提出来。
最后两人商议直接来个先斩后奏,等到小止顺利入了青云楼,孟青彧即使反对,也只有任其发展的份儿了。且老头子也心知让她一个小丫头再入虎口也未必是上策,更何况去的还是素有辣手摧花的青楼地界。为防不测,他当场唤来田二,命他去陈府传话,让陈涣着手安排一名眼线暗中保护小止周全。如此一来,小止才得以顺利地实施接下来的计划。
于是便有了白日里在大街上的那一幕。小止揉了揉瘦弱的右肩膀,有些吃痛地皱起了娥眉。一路被老三拖拽回来,那里差点脱了臼。她想到此恨得牙痒痒,薛老三,今后有你好看的!
大概是天微微放明时,雨声才止住,小止苦苦熬了一夜,终于奈何不住沉重的眼皮,才得以草草地打了个盹儿。
一早被绿袖叫醒时,天已放亮。绿袖早起见她睡得香,就没有吵醒她,这会儿,太阳都已升的老高了。
小止顶着双黑眼圈起了床,简单的洗漱后,便随绿袖在灶房内简单用完午饭,小止昨夜睡眠不好,好胃口便也没了,只单单扒了两口米饭,连菜都懒得夹一口。青云楼后院灶房煮出来的饭菜,尤其是是丫鬟们吃的,各种萝卜青菜一锅乱炖,简直与猪食无异。小止心中开始想念起了节度使府上大厨们做的精致茶点,还有厨娘们煲出来的各色汤羹。再看看眼前的这一大盆乱炖菜,简直几欲作呕。
两人刚出灶房,就看到老三大步进了后院,说是莫娘传话,让她们二人一起去她房里。
小止心中惴惴不安,不知莫娘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二人来到莫娘房中,看到房中早已坐着一人。那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长脸细眼,蓄着山羊胡,穿着织锦镶边的灰布长衫,周身一股儒雅的气质。
“周先生,好久不见。”身旁的绿袖同那坐上的男子热络地打起了招呼。
周皋看到是绿袖,礼貌性地笑了笑,转眼打量起了站在一旁的小止。
小止矮身向他行了礼,扯着嘴角露出笑容。
周皋照例回以一笑。
“周先生,人你见过了。这丫头我可就交给你了。三天之内,我可要看到成效。”莫娘转身从屏风内走了出来,难得的素颜,虽然眼角处的细纹清晰可见,但比起往日里那张浓墨重彩的一张脸,此时看起来要舒服很多。
“以前可学过音律?”周皋并未搭莫娘的话茬儿,反而双眼注视着小止,问道。
小止不明所以,只得老实地摇了摇头。
“莫娘,你这次可让我犯了难。”周皋说罢,捧起杯盏,品起茶来。
莫娘知这老匹夫在端着派头,借机加价。她向来明人不说暗话,最厌烦这些子迂腐文人的臭架子。“周先生,我青云楼从来都不会亏欠你的这些小钱。只要结果满意,酬劳不是问题。”
周皋闻言,立时陪着笑脸,拍着胸脯打起了包票,说一切包在他的身上。莫娘这才满意,冲其翻了个白眼,将众人都撵了出去。
“绿袖,把周先生和小止带去玉笙之前住的房里。你今后就跟着伺候吧!”莫娘临关门前撂下了一句话。
“哎!”绿袖听到此话自是兴奋不已,赶忙答应着。
整整一天,小止一直在跟着那周先生学习操琴。因时间紧任务重,周皋只得选择这囫囵吞枣的教学方式。基本的琴律知识一言带过,直接上手操作。至于琴谱,也是最简单且易懂的《采薇》曲。
傍晚时分,周皋起身告辞,临走仍是连连摇头,很是无奈。
小止在他背后忍不住偷乐。她首次接触琴艺才发觉,自己竟是天生的五音不全,也难怪周皋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只得摆着一张铁青的脸。
“小止,你可真厉害,我和从来没见过周先生气成这个样子,眉毛都气歪了,你瞧见没?”刚端茶进来的的绿袖路上和周皋撞了个正着,看到那老夫子的滑稽模样,憋笑到肚子都痛了。
“绿袖姐,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可是很认真的在学,怎奈天资欠缺,谁知那周先生竟如此没耐性。”小止说得煞有其事,仿佛受委屈的反倒是她了。
绿袖将茶盘放下,面上笑容更深了,揶揄道:“刚才我走到楼下,其他房里的丫鬟还拉着我打听,问楼上是谁在弹奏如此天籁之音。”
绿袖故意将尾音拖得老长,小止伸出手假作去打她,绿袖作势一退,又笑道:“姑娘莫气,说不定就有哪位客人专爱听您这天籁之音呢。”
“好啊,敢嘲笑我,看招!”小止说罢,提着拳头就追了上去,绿袖笑着扭身跑了出去。
小止这才心满意足地关了门,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了起来。
“绿袖,去后院打盆热水来,这鬼天气,出门就是一身的汗。”忽然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止忙快步走到门前,想要探听一二。
“小姐,且慢……”
这边绿袖还未说完,那边吱呀门便被推开来。
门里门外的两人看到对方皆是一愣。
“小止!”
“玉笙姑娘!”
玉笙粉嫩的脸蛋儿上满是惊异加惊吓,半天回不来神。她感到后背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大白天的竟然见了鬼,这丫头不是死了吗?
小止也是满脑子的疑惑:玉笙不是从良了吗?
“哟,我的小祖宗回来了。”莫娘的声音从回廊的另一头传了过来,不一会儿就飘到了眼前,带来了一阵厚腻的脂粉香气。
“这是怎么回事?”玉笙面上带着一丝警惕的神色,指着小止质问莫娘。
“谁知这丫头命这般大,昨日老三在街上刚好撞到,就把人给揪了回来。你也知道楼里眼下正缺人。妈妈我也要做生意,唯有把这丫头推出去顶替一阵儿。”莫娘的语气里竟有一丝的委屈。
“妈妈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亮。”玉笙斜眼睨视着莫娘,满满地不屑。
“我这不也是无计可施了吗。”莫娘陪着笑脸,上前挽起玉笙的手往自己房里走去,故作亲昵态,仍不忘好言安慰着。
小止盯着二人的背影,脑中思绪万千。她转身关门,将绿袖也扯了进来。
“玉笙姑娘怎么突然回来了?”小止转身来到临街的窗前,望着窗外夜景,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此事我也不大清楚,小姐自从跟了那白公子,每月却仍会回来个几次。每次都不久待,只是去莫娘房中说上些话。一会儿便走了,你不必在意。”绿袖回完话,抬眼看到小止在窗前发呆,便端起桌上的水壶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楼下道路两旁早已亮起了街灯。此处是锦官城内出了名的闹市,酒肆林立,红楼耀眼。来往的行人三五成行,或坐于街边小馆内当歌对酒,或立于河畔石桥边赏月闲谈。锦官城内风光好,皓月婵娟,喜乐无忧之年,暮宴朝欢。
青云楼门前树立的一根木桩上悬挂着一长串火红的灯笼,用以招揽过客。此时一辆乌篷马车系于其下,一名车夫候在一旁。此时刚刚入夜,楼前来往的客人并不多。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声马匹的嘶鸣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小止探身望去,看到身披白色斗篷的玉笙来到街上,向着两旁望了望,上了那辆乌篷马车,朝着城西的方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