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度回到酒店的时候,叶稣已经睡了。
他坐在床边,藉着床头台灯昏黄的光,静静地看了叶稣许久。
他毫无预兆地感受到了庞大的孤独,来自他自己,也来自叶稣。
他整个人好像沉进了黑色的深海,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只能顺着洋流独自漂流。
心脏莫名地抽痛,令他有落泪的冲动。
他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今夜是怎么了?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凌度立即伸手去拿,震动声却还是把叶稣吵醒了。
叶稣明显被面前的人影吓了一跳,凌度急忙开口:“是我,凌度。”同时把手机递过去:“你的电话。”
叶稣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阿又。他没急着接听,而是抬眼看向凌度。凌度会意,站起来,笑着说:“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走了,晚安。”
叶稣便也回了句“晚安”,目送凌度离开后,才忙接听电话。
“喂,阿又。”
“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我还没睡。”大概是空调开得太足,叶稣觉得有点儿冷,于是侧身躺下来,拉过被子盖到肩膀。
“离婚的事办好了吗?”
“有点儿事耽搁了,明天去办。”
“出什么事了么?”
“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你的事对我来说都是大事。”陈又默了默,问:“什么时候回来?我很想你。”
“明天下午四点的飞机,飞十八个小时左右,第二天上午十点到。”
“我去接你。”
叶稣默算了下时差,飞机抵达时的国内时间是凌晨两点,便说:“不用,凌先生会送我的,你在家里等着我就好。”
“我一定要去接你,我想第一时间见到你,晚一分一秒都不行。”陈又语气温柔又坚定,不容反驳,“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等你回来,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吗?”
“记得,”叶稣说:“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陈又笑起来:“真想现在就见到你。”
两个人又聊了许久,一直聊到叶稣睡着。
陈又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在耳边起起伏伏。
只是这样就让他感觉到幸福。
他站在窗边,视线投向庭院。
初夏的正午,阳光已经足够炽烈。
谦叔正在往车上搬行李,叶盛和程牢的行李,他们今天就要动身去冰岛旅行结婚,之后再转路去费城的宾夕法尼亚大学医院,给程牢治心脏病。
陈又有些羡慕。
羡慕叶盛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他努力许多年都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结婚,比如治病。
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字——钱。
如果他是有钱人,他同样可以给心爱的人想要的一切——健康的身体,富足的生活。
不。
他虽然不是有钱人,但他是有钱人的亲弟弟。
他得放下所有的怨憎恨,他得放下自尊心,他得去讨好那个有钱人,他得扮演那个有钱人的好弟弟,这样,他才可以得到那个有钱人的施舍,然后给牢牢最好的生活。
陈又对着手机轻轻说了声“晚安”,挂断电话,转身下楼。
客厅里站满了人。
陈又默默地走进人堆里,站到叶盛身边,默然片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哥。”
原本有些喧闹的客厅霎时鸦雀无声。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陈又的身上。
沉稳如叶盛,也露出了些许讶然。
他定定望着身边已经同他一般高的少年,问:“你在叫我?”
陈又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嗯。”
叶盛的脸上慢慢堆起笑来:“有事吗?”
“没事,”陈又说:“我来送行。”
叶盛抬手揉了揉陈又的脑袋,笑着说:“乖。”
陈又强忍着心中的厌恶,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
叶稣很早便醒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不烧了,下床活动了一会儿,除了那个隐秘的部位还有些不适之外,并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他简单洗了个澡,刚穿好衣服,就听见门铃声响起。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叶稣不想和凌度变得尴尬。
他深吸几口气,搓了搓脸调整好表情,光着脚去开门,笑着和凌度打招呼:“凌先生,早上好,请进。”
“早上好,”凌度回以微笑:“睡得好吗?”
“挺好的。”叶稣转身回房间,却突然被凌度抓住了手臂,然后一只微凉的手便覆在了他的额头上,只停留了几秒便拿开了。
“还好,已经不烧了。”刚舒了口气,眉头又皱起来,“怎么头发还湿着?”
叶稣觉得脸微微地热起来,尴尬一笑,说:“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吹。”
凌度便径直走进浴室,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吹风机,找到插座插好,朝叶稣招手:“稣稣,过来。”
这是凌度第一次这么叫他。
明明是相同的音节,不同的人念出来,感觉却完全不同,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
叶稣犹豫两秒,举步朝凌度走过去。
凌度就直直地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心底泛起温软的柔情。
叶稣在离凌度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伸出手:“我自己来。”
凌度却不理,兀自打开吹风机,给叶稣吹起头发来。叶稣便只好僵硬地站着。修长的手指插-进潮湿的头发里,柔软的指腹来回磨蹭着头皮,伴着温热的风,舒适极了。叶稣微微仰头去瞧凌度,就见他脸上浮着柔和的笑意,仿佛被照顾的人是他自己。
叶稣突然生出一股想要抱住凌度的冲动。
鬼使神差的,他竟真的这么做了!
当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叶稣慌忙就要收回环在凌度腰上的手,下一秒,手臂却被猛地抓住。
“别放开我!”凌度的声调是从未有过的急切,“就这么抱我一会儿吧,五分钟,不,一分钟就好。”
叶稣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手臂收紧了些,甚至把脸贴在了凌度的胸膛上。
“扑通!扑通!扑通!”凌度的心跳急促而有力。
那个迷乱夜晚的记忆猛然袭来。
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紧贴着凌度的胸膛,一面承受着他疾风骤雨的撞击,一面听着他狂乱的心跳声。
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强烈的、从未有过的归属感。
就如同此时此刻。
凌度宽厚的胸膛和沉稳的心跳让他觉得安全。
叶稣猛地把凌度推开。
他和他马上就要成为陌路人,他不能对他产生依赖。
叶稣强笑了下,说:“凌先生,我饿了,我们去吃早饭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