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匿名提供证据,说你爸贩卖毒品不止这一次了,”张局长顿了顿,“同时还牵扯出了他以前的多个罪行,司法机关将会严加审判。”
“谁提供的证据?”蔺安澜的脸色有些发白。旁边的蔺安乔早就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什么话也没说。
“这个人不愿透露身份,我们也不知道,但证据是着实确凿的。”张局长的眉头凝成一团,好像天地间都乌云密布。
“那得判几年啊——”蔺安澜又拖出了哭腔,不能自已。
张局长冷笑了一声:“几年?最轻是无期徒刑,最重是死刑。”
“啊......”蔺安澜感觉眼前一黑,浑身瘫软了一下。
然而蔺安乔还是一动不动。她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似的。
看到蔺安澜那个样子,张局长好像心软了一些,放软了语气说:“安澜,有罪就要审判,这才是公正的社会。你也不小了,也有能力,没了你爸生活还可以继续。安乔,你也是。”
蔺安乔点了点头,担忧地看向姐姐。
“张局长,我能拜托您个事儿吗?您是局长,能不能减刑?花多少钱我们都能拿出来的。”蔺安澜楚楚可怜地看着张局长。
听到这句话,张局长的脸色又变得严厉了:“我是局长,我有权力,可是我不能昧着良心违背原则。国家让我做官,难道我能背叛国家吗?如果你爸这样的人不受到严厉的处罚,这个社会还是法治社会吗?如果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这个社会能不糜烂吗?听着姑娘,一切罪过都是你爸自己酿的,我们无能为力,能干的只是给社会一个公道。你知道D-14祸害了多少年轻人,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吗?就不该给他们的冤屈还一个公道了?”
张局长越说越激动,激动到脸已经涨红,还咳嗽了好几声。
听到这一番话,蔺安澜不再言语。
但蔺安乔仍旧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这些道理与良知是她早就树立的,不需要任何人加以阐释。更何况,从一开始,她就没想到让父亲能死里逃生。
“希望你们能理解。这顿饭我买单,先告辞了。”张局长依旧拧着眉头,风风火火地披上西装外套。
就像来时那样,张局长踏着正气凛然的步子,昂首挺胸地消失在了门外。只留下蔺安澜在原地呆呆得坐着,不住地流泪。
蔺安澜的眼眶红得像只兔子,妆都花得没法看了。她的肩膀一抖一抖,头发也凌乱得不成样子。
“姐姐,没吃饱的话再吃点。”蔺安乔慌忙扶住蔺安澜。她真害怕姐姐意识不清醒,栽到地上去。
“咱爸要没了,咱爸要没了......”蔺安澜只是喃喃地说着,冲蔺安乔无助地咧着嘴。
蔺安乔没说话。桌上的残席大半都没动,依旧金光灿灿。只是,人已经暗淡无光了。
在蔺安澜的精神镇静了一些后,两人要去拘留室探望蔺文龙。今天是个大阴天,淡蓝色的乌云布满了天空,好像随时都能下起雨来。
在穿过东四的人山人海的时候,眼尖的蔺安乔发现了一个人。那个人在闷热的大阴天里头却戴黑帽子和黑口罩,看着都要融化了似的十分奇怪。
就像一个间谍。
只是那□□的嘴唇和鼻子暴露了他。那标志性的厚嘴唇和大碴胡子,仔细看时明显地能看出,他就是蔺文虎。蔺文虎左顾右盼,但明显能看出是在注意着蔺安乔和蔺安澜。
蔺安乔觉得心里一震,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蔺文虎明显是在跟踪她们!她恨父亲,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恨二叔。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
蔺安乔猛地停住了脚步,拽住了蔺安澜。两人突然停下的脚步让在不远处的蔺文虎打了个趔趄,有些惊慌失措。
蔺安澜疑惑不解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怎么了?”
“那不是二叔吗?”蔺安乔带着苍白的微笑道,指着蔺文虎的身影。
“诶?......”蔺安澜顺着蔺安乔手指的方向看去,打了个激灵。
“二叔!”蔺安乔依旧带着虚假的微笑,大声地冲蔺文虎招呼。
蔺文虎本来后退了一步打算逃离,但蔺安乔的呼唤让他只得硬着头皮向前。
“这么大阴天的戴什么墨镜呀?”蔺安乔眨了一下眼。
“北京这天儿时阴时晴的......”蔺文虎慌忙摘下墨镜和帽子,有些尴尬地回答道。
蔺安澜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问:“您来北京干什么?”
“我也来看看大哥。”但说这话的时候,蔺文虎始终显得底气不足。
蔺安澜和蔺安乔对视了一眼,说:“我们也要去,一块去吧。”
“我就不去了,刚去完。”蔺文虎连忙摆手,拒绝。
“那好吧,再见。”
在目送着蔺文虎慌忙远去之后,蔺安澜对蔺安乔说:“二叔很奇怪。”
“嗯。”
“你有没有觉得,可能是二叔陷害的咱爸?他一直就嫉妒咱爸。”蔺安澜终于开窍了,咬牙切齿地说。
“很有可能。”
但蔺安乔始终没有供出蔺秋那天对自己说的一番话来。供出来了又能怎样呢?说不定还会牵连蔺秋姐。暴躁而不分青红皂白的性格流淌在周围每一个人的血脉里,也包括非常爱自己的姐姐。
在看守所见到父亲时,蔺安乔尽管有准备还是感到吓了一跳。虽然蔺文龙以前穿名牌也能穿出地摊货的感觉,但身穿条文囚服的他更是让人不敢置信。
短短不到三天的时间里,蔺文龙的眼睛红肿得充满了血丝,脸色发黑肌肉松弛,就像一个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关押多年的人。他的手臂上没有金链子也没有玛瑙串,只有冰冷的单调的手铐。
一旁的蔺安澜一看到父亲变成了这个样子,二话不说便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蔺安乔觉得为表示尊重自己也该哭一下,可恐怖地发现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滴眼泪。于是,蔺安乔便呆呆地在原地站着,垂眸不语。
铁栅栏后的蔺文龙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们神色有一丝惊喜,但那眼神后隐藏的不屑一顾与桀骜终究还是随之投射了出来。
“你们联系到人了吗?”这是蔺文龙说出的第一句话。
抽抽涕涕的蔺安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回答:“联......联系了.......但失败了.......”
“什么!”蔺文龙为之一震,差点吼了起来。旁边的警察作了一个不耐烦的神色。
“爸爸,”有一种冲动让蔺安乔开了口,“一旦在大都市触到了最高司法机关,就基本是完了。**的大多只是二三线的小城市。”说这话的时候,蔺安乔觉得自己冷淡得就像个机器人。
蔺文龙看到蔺安乔的神色后十分不悦,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他脸上的横肉也随之抽动。
“你小子够精明的啊。”蔺文龙阴阳怪气地说。
“这事跟我没关系,而且我也让您不要去。您自己往坑里跳,我也无能为力了。”蔺安乔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蔺文龙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思索了许久后,他好像是想通了,怪笑了一下:“还是怪我自己,我怎么之前就没察觉出这事儿有蹊跷呢。文虎那小子也是黑心的货。”
蔺安乔木木地看着父亲,一言不发。
“怪我不仔细。”蔺文龙叹了一口气。
蔺安乔盯着父亲的脸,怒火、悲怨与同情交织在一块。天地好像开始燃烧,开始爆炸,开始旋转成一个木马。今天大概是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了,以后不是无缘而是无法再相见了。在这最后的一刻,她的嘴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您究竟还是没想通,今天这场大祸的根源早就在十几年前就埋下了。不怪别的,就怪您心是黑的。做生意最不应该违反的就是道德。更何况近几年,蔺原会也不缺钱,您还要想方设法地捞金,这贪欲想不出事都难。有道义护身,就算亏了钱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赚不义之财,拿着钱都担心明天会不会消失。
“您因为一己之利,也给予了别人很多痛苦。您知道我为什么看着您现在这样,却流不出泪。来世我们也不要做父子了,咱们今天算是恩断义绝了,我谢谢您。”
蔺安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完这么一长段话的。这段话语气之坚决与态度之冷漠,让身旁的蔺安澜都目瞪口呆。
铁栅栏另一边的蔺文龙听着一向忍气吞声的蔺安乔说出这么一场段话时,也是不可置信地张着大嘴。听完后,蔺文龙好像也在极力地用大脑思考刚才的那一段话,整个脸不知是气得发抖还是后悔得发抖。
蔺安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在等到父亲回话之前便转身,背着包大跨步走出了看守所,徒留背后的蔺安澜一愣一愣的。
踏出了看守所,闷热的夏季风拂到了脸庞,蔺安乔才觉得稍稍清醒了一些。她感觉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在这么几天就像坐了一趟过山车,跌宕起伏,但最终还是坠落了。她无目的地顺着人行道走,飞快地走,生怕后面有人追上来。她不想再回到看守所见父亲,也不想等蔺安澜了。
在说出刚才那一番话时,在她心中父亲就已经死了。但或许父亲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她想直接踏上回骆溪的火车。
这也十分讽刺——自己的两个最亲的人都在北京,可还是感觉骆溪才是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