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沅面上神色不变,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周围的小食摊,炊饼、豆糕、肥肠粉、锅盔……论动机都有可能。这会儿过了饭点生意淡了下来,所以张扒皮这个和各家都相关的角儿一出现,小贩们大多都看了过来。她虽作的男子打扮,看上去却只是个小小少年,一圈盯下来虽然有人眼神闪烁,却并无人露出明显的心虚。
“我们辛辛苦苦挣的钱,凭什么……”刘亮心中愤然,嘴里就不由带了出来,张扒皮一听就垮了脸,那狗腿子便立马撸袖子一副要开打的模样,唬得叶兰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
“别呀!张先生,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您这种斯文人,动手影响形象。”许清沅堆起笑拍马屁,张扒皮闻言“哼”了一声,用眼神止住了狗腿子的动作。
“我家原也是家贫才来起早摸黑做点小本生意,赚回本钱尚且艰难,哪里能每日给您缴六十文?我家自然不敢不遵您的规矩,但是我家一日的利润也才三十来文,给您交了六十文那这生意不就做不下去了吗?”许清沅一语毕,眼看张扒皮又要跳脚,她又道:“不如您说个合适的数目,我家这摊子能长长久久摆下去,也能细水长流地孝敬您不是。”
她生的机灵秀气,说话也好听,让人难以动气,张扒皮摇着摆出个高深莫测的表情:“休要东诳西骗,我这六十文不是凭空捏造,是与你这摊子量体裁衣的。”
这两个成语用得似乎并不准确似乎又是那么回事,许清沅愣了一愣,还是说正事:“您看,今日我家的菜已经卖完,这算得生意很好的时候了,我把装钱的篓子拿给您看看。”叶兰和刘亮大惊,许清沅悄悄对他们使了个安心的神色,说着果真从背篓里取出装钱的提篮递过去。
狗腿子很快数完了钱,向张扒皮汇报:“一共五十二文钱。”刨去成本利润必然不多,狗腿子脸上一副凶相,“老大,钱给定给他们藏起来了,这样的人不能好好说话,一顿打下去才会老实。”说着“呸呸”往手上吐口唾沫搓匀,然后捞起条凳子在手里,只等一声令下就开砸。
许清沅知道张扒皮不会相信,与其让他们没轻重弄坏了物什,还不如自家动手。“您方才过来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收摊,就是有心藏点啥也来不及,您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其他人。”许清沅这话带了点试探,张扒皮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点头表示认可了许清沅的话。可惜她没有看清到底是谁给的回应,只大致划了个范围。
叶兰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握住刘亮的胳膊,只是看外甥女脸上并无慌张,才强忍着没有开口。
几张条凳散开放着,许清沅将箩筐里道碗和瓢盆取出来一一摊开,再把箩筐和背篓倒扣到地上;泥炉子里炭火通红,锅里的汤犹自沸腾,狗腿子不甘心地亲自拿勺子进去捞了几下,一个子也没有。
这下连叶兰和刘亮都没有想到,更别说张扒皮和狗腿子,几个人都或吃惊或犹疑地看向许清沅。许清沅面不改色,可以提了嗓子大声道:“张先生,是谁跟您说我家这摊子收益可观的?我们家是新来的,依我看,说不得是那人想欺生,竟然诓骗您来动这个手。”
狗腿子显然是个喜欢暴力解决问题的,当下又粗声粗气建言道:“老大,竟然有人敢骗咱们,说出去都有辱您的威风!等咱们弄清了是谁,先砸了他的屋子,在打断一条胳膊一条腿得了!”
张扒皮好歹是个头子,不像狗腿子这般暴躁无脑,但眼前这小子委实真诚,且事实摆在眼前,谁真谁假一目了然,他默然片刻,脸上逐渐难看起来。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大,周围的摊贩们听得一清二楚,许清沅悄悄往心里怀疑的那几人看去,细细辨别他们的神色,只见其中卖凉面小粥的中年汉子脸色惨白,几次想把落到粥里的勺子捞起来都没成功。她心里哂笑,心术不正也就罢了,还是个胆小的。
这厢张扒皮想来是心头定了主意,又端起了“斯文人”的架子,一脸和煦:“周围的摊子都是每日起码二十文,瞧着你斯文有礼、懂事上道的份上,便给你减两文,你家以后每日只需交十八文即可。”
虽说十八文已足够让人肉痛,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三人乖乖从装钱的篓子里数出十八文钱,好言好语送走了这位瘟神。
几人默默收拾了东西归家,叶兰这一日受的惊吓颇多,一路上都蔫答答无话,直到进了许家湾村口,方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小声问道:“大丫,那会儿你把钱藏到哪里去了?吓死我了,生怕被发现了。”
许清沅笑而不语,手里折一根蒿草点着叶兰框里的炉子。
叶兰看看外甥女又看看儿子,仍是疑惑道:“锅里不是没有吗?”
刘亮哈哈一笑:“表妹好聪明。”说着将泥炉子拧出来,用锅铲往炉子内膛里早已冷掉的灰烬一挖,只见里面霜白的灰里果然包着不少铜钱。许清沅被夸了有些不好意思,道:“当时眼看收摊已经来不及了,又不好把其他人扯进来,所以干脆趁收锅的时候倒了一些钱到炉子里,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只是咱们的钱挣得太辛苦了,白白送出去实在不甘。”
到了晚间,刘成富从田间回来听说了娘仨被张扒皮盘剥威胁的事大吃一惊,他本来就不怎么赞成女人孩子出门挣钱,这下更是干脆劝说几人放弃这档小生意,只是最终没能拗得过,为了安心些,第二日一早也相陪去了镇上。
许清沅若无其事地看那粥摊的小贩,见他虽然没有断腿断手那么惨,但一个腮帮子肿得鼓起来,说话时清晰可见门牙缺了一颗,想是挨了一顿好打。许清沅看过去,恰好撞上那人正打量自家摊位,虽然很快撇过了头,但许清沅看清他脸上分明有一丝愤恨和得色。
时辰尚早,小贩们摆好了摊子便坐下来摆龙门吹牛,刘家几人也有一声没一声地聊着,过得一阵,卖炒粉的胖夫人颠颠地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们小心点啊,我刚去买瓜子的时候看到邱二朝这边过来了。”
邱二便是昨日张扒皮身边那狗腿子,小贩们惊讶道:“这瘟神怎么大清早的就来了?难不成想早晚都扒咱们一层皮?”
许清沅皱眉,张扒皮的保护费是一日一收,但也得下午各家都卖了钱才有,联想到粥店小贩方才的脸色,她隐约觉得狗腿子是朝自家来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