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店和摆小摊不一样,先不说找门面租房子,便是买灶具和桌椅板凳就是一大摊子的开支,倘若做成了还好,做不成就是陪光了这个家的老底都不够。叶兰暗想,外甥女虽然心灵手巧,但到底涉世未深,考虑事情太过简单。她见许清沅兴兴头头的,还没想到怎么委婉地劝说,丈夫却先开了口,反应还挺大,“孩子他爹,你这是……”
刘成富也意识到方才语气不大好,越发理不顺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撇过头不看众人的目光,闷声闷气道:“咱们手里好赖有几亩薄地,比那些一年到头收成还不够交租子的佃户强多了,何况现在和西头分了家更是有盼头,安安生生侍弄好田地日子总会好的。”
叶兰以为丈夫只是脑子木,“他爹,咱们这点地就是收成再好也只够温饱的。就说咱们村里的许有明家吧,里正常夸他种庄稼是一等一的好手,就是随手撒一把豌豆都比别家长的好,他家还有许家族里的贴补呢,可是一年下来也不过是余粮比咱们多些。”
刘成富今晚口条分外的好,仿佛早就想好了似的,“咱们一家子是再老实不过的,头脑口舌都比不上人家利索,不是做买卖的料。”
刘亮年纪不大,脑子却灵活,有些遗憾地叹道:“爹,我倒觉得大丫说的对,挣钱还得靠正经做生意,只可惜咱们现在没那么多本钱。”说着朝许清沅笑一笑,“大丫妹妹,你说的轻巧,倒是变点本钱出来,让咱们也尝一尝住青砖大瓦房的滋味啊!”
许清沅笑嘻嘻接口:“好呀。”
“亮亮!我是怎么教你的!”刘成富敛了的粗声气突然又冒出来,语气十分严厉:“做人应当吃苦耐劳,莫去和人家攀高比低,贪图享受!”
刘亮被刘成富这一声呵斥唬得一愣,听其中的话十分严厉,心里有些委屈,忍不住辩白道:“爹,我不是眼红人家,我只是觉得……”
轰隆——
一声闷雷落下,丝毫不顾这一间小小草屋里的沉闷气氛,豆大的雨点顷刻间铺天盖地而来,灶屋里一如既往地开始滴滴答答漏雨,叶兰手忙脚乱地对着雨滴摆正盆子的位置,刘亮还想开口,被许清沅拉住,无言地朝他摇摇头。
这一夜的雨下得毫无章法,来得快去得快,到天亮时分路上的雨水都被热气蒸干,农人们扛好农具出门干活时,却又毫无征兆地开始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绵如秋雨,一时半刻多半停不下来。这一日恰好书院的学子们放假,许清沅和大舅娘母子连日来冒着酷暑摆摊也是疲累至极,正好借此机会休整一天。
叶兰在灶屋里把割回来晒干的蒿草挽成两尺长的小把,烧柴的时候好递进灶台,刘成富则在屋檐下编背篓,已经编好了圆筐部分,还差两条竹篾带子,他一边比着长短一边扬声:“亮亮,把篾刀拿来。”
屋里无人应答,刘成富又喊两声,还是无人。
许清沅在自个儿屋子里列好了开店的事宜,然后收拾好了在镇上买的衣物和点心,正要给小二送去。她原本就打算拉着刘成富去的,这会儿正好接一声:“大舅,我知道表哥在哪儿,您跟我一道去看看好不好?”
许家湾的族学乃是京城那位许姓大官所捐,许姓子弟免费入读,附近村里有那生活宽裕的也多将娃娃送到这里。刘成富疑惑地跟着外甥女走到学堂大门口,一眼便看到院子里蹲在窗沿下的儿子。
“风欲起而石燕飞,天将雨而商羊舞——”学堂书声琅琅,外面风雨潇潇,刘亮蹲在窗沿下,似乎没有察觉到自个儿半边身子被雨水打湿,他耳朵几乎贴着墙壁,嘴里跟着里面的学生念念有词,却总是跟不上,露出满脸的懊恼与疑惑。
刘成富眼睛鼻子都酸得很。
恰逢夫子讲完一段允学生们休息片刻,屋里的孩子呼啦啦跑出来,这些孩子大多家境算好,穿的衣裳齐齐整整鲜有补丁,而刘亮的衣衫早已浆洗得发白发黄。一个七八岁的外村娃娃指着刘亮大声呼唤同伴:“你们快来看呐,这个人屁股上有块疤!”
不知谁编了句顺口溜:“喇叭花,打碗花,有人屁股补疤疤;糯米粑,麦子疤,屁股上头疤贴疤——”
补疤疤便是打补丁,小娃娃们嬉戏打闹满脸童真,不知这话有多伤人,发出一阵一阵哈哈大笑。
刘亮的衣服大小长短不合身,还打了几个补丁,被小娃娃们嘲笑得满脸通红,却并不出言计较,只埋头蹲在原地,等他们重新上课。
许小二从教室里头跑出来,大声嚷嚷:“不许你们说我表哥,你们才是屁股疤!”
“大舅,要是咱们有钱的话,也可以供表哥念书。”许清沅心头也酸涩怅然,转头对刘成富说了这句话,留他默默思考,便带着包袱向小二走去。
小二看许清沅进去,高兴得蹦起来,一下放开刘亮扑到姐姐身上,糯生生撒娇:“姐姐,我以为你不要小二了。”
许清沅这半个月太忙,无暇顾及小二,她心头一软,将小二一把抱起来,却一下子皱了眉头,小二怎么比半个月前轻了不少?
“姐姐是不是给小二带了吃的?”小二目光期期,已经开始翻许清沅手里的包袱,许清沅眉头一皱,小二从前并不是这样馋嘴没规矩的孩子。还未开口教导,却听到一声响亮的“咕咕——”声。小二红脸低下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小小声道:“小二没吃早饭,所以才饿了……”
许清沅心一寒,二叔两口子拿着族里给小二的贴补,竟然连早饭都不给他吃。她赶紧翻出包袱里的点心给小二,然后问夫子讨了一碗水,免得他吃太快呛住。
不一会儿,夫子“叮叮叮”敲了挂在廊下的一个铁块,学生们又呼呼啦啦回了室内,许清沅把包袱一并塞给小二,出了学堂大门。一个人匆匆忙忙跑进来,在门槛出绊了一绊,边跑边嚷:“川娃子,你妈要被打死了!”
许清沅认得川娃子,是本村赵寡妇的儿子,这赵寡妇一心侍奉老母、抚养幼子,是个和气善良的妇人,并不是张寡妇那样轻浮无边的。
川娃子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个村里人敲着面铜锣一路嚷:“族里审罚不贞妇人,凡许家湾村民皆须到场听审!”
许家湾的族长这是要行私刑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