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秤之人在荒山上等了一日夜,西京的大火也烧了一日夜。
到星夜时间,大地不是暗的,而是亮的,红彤彤的火焰取代了太阳,将整个幽陆映出一片擦拭不去的血色,像是界渊正向世人告知,惹怒他的下场究竟如何。
拜这场大火所赐,他要等的人第二天就来了。
剑宫掌教晏真人,佛国戒律首座,落心斋静疑女冠,三大教派的首脑皆在差不多的时间来到这座荒山,找上五候与拿秤之人!
但未等他们开口,拿秤之人率先出声。
“人都来了。”身上的白衣经过一夜,已被山上杂草与晨露破坏,拿秤之人掸掸衣衫,直接开口,“我欲与界渊生死决战,目的与列位相同,希望日后我们可以精诚合作。”
晏真人三人神色凝重,对视一眼。
静疑女冠稽首问:“未知阁下如何称呼?”
拿秤之人目光透过在场之人,看着前方一片树叶,似定定凝神,又似神游天外:“宣德帝无有子嗣,如今一死,旁边那几个侯爷必然各自为战,将偌大国家四分五裂。”
正调息打坐的五候齐齐心惊。
监国候只觉潜藏心思被人叫破,尤为不堪忍受,厉声道:“信口雌黄!如今陛下血仇未报,世家尚在左近,我身为大庆宗室,绝不会坐视,只消五日,四方兵马来援,燧宫也不能真正占据西京,混乱必将消弭!到时就是大庆以举国之力,对抗燧宫,为陛下报仇之日了!”
奉天候瞥了同僚一眼,心平气和道:“恩人此番太过武断了,陛下对我恩重如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拿秤之人语气平平,不反驳不回话,只说自己想说的事情:“大庆混乱以后,燧宫在世家方面的压力骤减,就算还有你们三个铁心加入,也可以从容布置。因为界渊已经向世人展露了他的能力,若你们真将让教派空虚,他就能直接端了你们的教派。此事他赌得起,你们赌不起。”
晏真人道:“如此说来,界渊莫非无人可敌,我等只能坐视他攻伐世家,乃至攻伐幽陆?”
拿秤之人此时一笑,笑容嘲弄,方是回答了旁人的问题:“你们如此想也不奇怪,所以我才出现这里。若你们就能解决界渊,何劳我出山?”
戒律首座白眉一阵乱跳。
现在的后辈都如此不尊老爱幼了吗?
他正自想着,晏真人倒是不以为然,慈眉善目道:“毕竟江山代有人才出,老朽之人想不出新的办法也是有的,小娃娃有什么方法就直接说吧。”
拿秤之人继续道:“魔道与过去一样,界渊却和寻常魔主不同。你们若非要找一个对比,就找两百年前的天闻明炎吧。天闻明炎所在之时,魔道大兴,生灵涂炭……”
他说着这些的时候声线淡淡,面无表情,像在说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不是因为魔道,是因为天闻明炎。如今魔道将兴,生灵即将重蹈覆辙,也不是因为魔道,而是因为界渊。你们与其讨论燧宫,不如讨论界渊。世家破了如何?大庆破了又如何?杀了界渊,一切就又回到之前了。”
两次对话,晏真人多少摸清了此人性格,他摇摇头:“谈何容易?”
拿秤之人这次不回答了,他自顾自说:“你们了解界渊吗?要杀一个你没有把握杀的人,最好先了解他的想法与行动。”
“我了解他的想法,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如今要杀界渊,我有一法,乃是……”
“何法?”
一道声音自远方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天际遥遥垂下一片黑云,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黑鹤。
言枕词身背长剑,骑鹤而来。
晏真人先肃容行礼:“师叔。”
其余两人及五候也道:“见过镜留君。”
黑鹤还在半空,言枕词已轻飘飘飞了下来,他随意点了点头,一路来到拿秤之人身前。
他走得太近,目光太过明亮,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压迫感,拿秤之人不太习惯,向后仰了仰身,拉开两人距离。
言枕词的声音大是温和,但语气却有些咄咄逼人:“你说你了解界渊?那么界渊如今想要做的是什么?”
拿秤之人默不作声瞅了言枕词一眼,转而看向静疑女冠,道:“身处大庆皇宫之中,在神龙护佑之下,界渊能杀了宣德帝,你能吗?”
这自然是不能的。
静疑女冠微微摇头。
拿秤之人再看戒律首座:“若界渊强闯佛国,佛国有信心找到一个能和界渊对抗的人吗?”
戒律首座宣了一声佛号:“界渊若真有此心,佛国必然战至最后一个弟子。”但是否真有能与界渊对抗之人,和尚并没有直言。
拿秤之人道:“界渊有能力这么做,但他似乎并没有这样做的打算,诸位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他自问自答:“因为界渊的目的并不是杀人、掠夺、占有,他不过想要——”
白衣人的目光自身前诸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留在言枕词脸上:“这幽陆彻底混乱起来。”
言枕词心头一跳。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遗忘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一刻,界渊半边面孔如旧,半边面孔被黑气环绕。
他转头看他,笑容竟一如往昔,唤了一声“阿词”……
他这些日子时时在想,神念秉天地而生,界渊是否会被残留体内的东西所影响。
倘若他真的被影响,有朝一日无法控制,自己能够做什么呢?
而这些事情,除了自己,又有谁能得知?
再过百年,历史又会如何书写,真把阿渊定为一位使天下颠乱的魔主吗?
不可使英雄无名啊……
种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言枕词一时定住。
拿秤人继续自言自语:“如今想想,我倒是有点后悔从他手中救下这五个人了。对他而言,相比将兵力投入大庆,显然还是让大庆彻底混乱起来利益更大一些。世家之事,最后结果恐怕也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不过,他能用的,我自然也能用。以大地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你我这一决胜负的方式,倒也不错。”
“小友说得不错。”自第一次出声以后一直凝神听着的静疑女冠此时道,“未知小友与界渊究竟有何仇恨,要以命为注,对抗界渊?”
“世人皆认为界渊是燧皇。”拿秤人突然说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继而,他冷冷道,“但我却不承认他是能统治我的皇帝,所以只好用一个行之四海皆有效的准则解决问题了:成王败寇,活着的人拥有一切。”
众人相顾愕然,此话中含义是——
拿秤人歪着头,漫不经心:“我方才没说吗?我也是燧族人。你们可以称呼我……一机天,世无双。”
一机天,世无双!
静疑女冠眸光乍亮。
不管此人话中有多少保留多少真假,于她而言,此刻心中只有明确一念:此人可用。
正当四下寂静,诸人或者震惊或者思量之际,朗朗之声再度出现。
“那么杀死界渊之法呢?”言枕词不动声色,又问了一句。
拿秤之人看着言枕词,似在思量。大概几个呼吸之后,他收回目光,表情寡淡:“今日说得够多了,此事下回再议。”
众人:“……”
但这突然冒出来的燧族之人摆明了不想多说,其余几大掌门既要往西京看个究竟,又要好好思量一下到底该如何对待这位突然冒出的“世无双”,因而很快离去。唯独晏真人在离开之前询问地看着言枕词,被言枕词随意摆摆手就给打发了。
最后,四野皆寂,荒山之上,只剩下言枕词与拿秤之人。
拿秤之人:“你为何还不走?”
言枕词从容道:“我为何要走?”
先时言枕词想到界渊,心神一时被夺,不能静心。此时琢磨琢磨,忽然品出了些许不对劲来。
不管是神念的事还是他与界渊的事,都是秘密中的秘密,若非他不启口,“神念”之事,恐怕现在还没有第三者知道。哪怕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还能手指一掐,将从未有片纸点墨记录的事情凭空推断?
所以……
言枕词狐疑地看着拿秤人。
总觉得……
等等……
不会吧……
可是……
拿秤之人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往后退上一步。
言枕词跟上一步。
拿秤之人再后退一步。
言枕词再跟上一步。
拿秤之人开口:“不要靠得那么近。”
言枕词一怔:“为何?”
拿秤之人冷冷道:“两个男人怎么能靠得那么近,授受不亲!”
???
一、二、三……五、六步。
言枕词不止特意看了两人间的距离,还上手数了数:“……恕我孤陋寡闻,似乎从未听过这个词能够用来形容两个男人。”
拿秤人面上似乎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言枕词再度强调:“若你是女子,那这个距离确实太近了一点。”
拿秤人面上似乎又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接着,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向前走了一步。
???
他刚才的反应是不是还……有点可爱?还是我自己想着情人,导致看花了眼?
言枕词在心里琢磨开来了,一时想到界渊,一时又想到可爱的原缃蝶,当然还有原袖清的冷脸也时不时出来晃一下。
于是他决定再将人试上一试。他很快打了个腹稿,一本正经说:“你真叫世无双?”
拿秤人看了言枕词一眼,目光冷冷。
言枕词唉声叹气:“我并非对你的名字有什么意见,只是终老道一生,已经见过不下十人叫做世无双,我不是说这个名字太过大众就像村子里的王二狗,我只是说叫世无双的人中间有好几个是七老八十如同老道一样年龄的老头,这就和你不太相衬了……”
拿秤人默了片刻,吐出两个字:“白弦。”
朱弦!
言枕词看着白弦的眼神更不对劲了。
但他克制着自己没有太跨越界限。
如果对方真是阿渊伪装之人,那当然大好特好。
但万一不是,回头他对阿渊解释不清啊!
所以言枕词一本正经问:“为何姓白?燧族有白姓?”
白弦:“收养我的人姓白。”
言枕词:“那一机天?”
白弦:“住所。”
言枕词:“世无双?”
白弦:“号。”
言枕词:“还有——”他还有好多好多问题。
白弦:“你真讨厌。”
言枕词:“???”
他张口结舌,想及白弦可能是的那个人,几百年的金刚心都碎成渣渣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确的打开方式:
白弦:你真讨厌,哼。
***
迟了一点,啾。
专栏的收藏到啦!每次加更来的速度都快得超出我的预料……
等我睡醒就开始写新的章节和加更2333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