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汜在眼神穿过层层水雾,紧盯着对面的那个自己。
虽然每周洗一次澡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待遇,但他仍然惧怕去淋浴,或者说,惧怕看到镜中的那个自己。
从外表上来看他依然是那个有些瘦弱的男孩,偏白的皮肤,中等长度的头发,依然带有一丝青涩感的微笑。
他的左手从腹部向上缓缓移动着,在将近胸口部位时,能感受到一阵微微的粗糙感滑过掌心。
上次任务时,他因为一时手软,被一个澳萨男孩在他身上留下了永远的印记。
他扭过头去,试图将目光转向后背处的一处狰狞。
那是他伤的最重的一次,几乎被医疗部的人宣判了死刑。一个澳萨大汉将匕首狠狠的捅进了他的后心。
就差一点点,很微小的几厘米,他就将永远的结束自己这茫然的一生。
一年前,就在他刚刚逃离那地狱的同时,他的命运也随着一个消息而改变了。
澳萨城城主,他们的英雄赤一丙叛国,私自打开了外城门。数以万计的蛮族人呼啸着杀入了联邦。
短短数天,整个澳萨城毁于一旦,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联邦的版图之中。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被慢慢架空并且即将失去权利的议长大人,人民的救世主横空出世,就像她的先祖一样,再一次拯救了联邦。她率领部队痛击了傲慢自大的蛮族部队,由于蛮族部队为了掠夺而过于分散,并且他们的主力迎面撞上了正在新罗戈尔肆虐的怪物浪潮,议长策划的狗咬狗实行的十分成功,他们永远的失去了澳萨城,好在新罗戈尔虽然被围城数月,但基本设施和居民都没有太大伤亡。
自此以后,新罗戈尔接替澳萨城,成为了联邦最北面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防线。
同时经过议会商讨,最终决定将这次灾难称为“疫病之日”而所有被感染的怪物,被称之为疫人。
最早是决定叫做疫虫的,但遭到了联合国人权组织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这些怪物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类,用虫来称呼有些不妥。
不过,总要有人为如此可怕的灾难付出代价的。
不是可怕的蛮族人,成王败寇无需多言。
也不是突然出现的怪物浪潮,它们在空城的贵族们眼中根本微不足道,谈不上威胁。
叛徒,该付出代价的,是那些粗鲁的澳萨叛徒们。
在天灾面前,民众如同已经失去了权利如同在狼牙下色色发抖的绵羊,他们迫切的需要一个英雄,一个能站在他们面前替他们挡住所有危险和觊觎的高大身影,于是,救世主议长大人说澳萨人是叛徒,那么他们必定就是叛徒。
所有的澳萨人,都被认为与赤一丙通敌罪有关系,无数可怜的澳萨居民,躲过了蛮族人的烧杀,躲过了怪物的口舌,最后却倒在了曾经自己世代守护的绵羊手下。
原本这针对叛徒的屠杀还将继续下去,就像在这片大陆上发生过的无数次屠杀那样。但仁慈的议长大人心软了。
“他们曾经也是我的子民,他们的父辈也曾经为我们流血流汗过。给他们一个赎罪的机会把。”
如此仁慈如此仁慈
于是,残存下来还活着的澳萨居民被收拢起来,集中关押在“黑木所”那是一个特殊的监狱。
他们之所以能活下来都是因为议长大人的仁慈,所以他们必须赎罪,怀有感恩之心。
在初入监狱时,他们将被剥夺近乎于一切生而为人的权利,他们只能拥有活着,进食,睡眠,排泄,听取和思考的权利。
所有身为人的权利,在这所监狱里都将被一种点数所代表。
刚入狱时每个人都有一千点数,这就代表了他们目前所掌握的六种权利。
每个月监狱会发布任务,完成任务的罪犯,可以拥有更多的权利。例如拥有两千点数,便可以每周洗一次澡,拥有五千点数,就可以拥有一间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囚室。而当点数攒够五十万,他们便可以换回自己的自由,成为一个干净清白的联邦公民,享受公民所能拥有的一切福利。
当然,有增就有减,他们在监狱里所做的每一件错事,都会让他们失去点数。比如随意跟守卫搭话,跟室友搭话,甚至跟动物搭话。当点数扣至零时,他们将失去作为人的最后一点权利,活着的权利。
至于白汜觉得最讽刺的部分,是每周发布的任务。
基本每个任务都需要去外面完成,但没有人会担心他们逃跑,因为他们的脖子上被刻画了永久性追踪炼金阵,附带远程引爆的效果。一旦有人试图逃跑,在监狱内的监控人员便会引爆炼金阵。
由于这些炼金阵都用极其劣质的材料刻画,所以经常会发生误判,不过谁会在乎呢?
至于任务的内容,
他们是罪民,是通敌叛国的种族。所以他们赎罪的唯一方式,就是猎杀那些仍然潜逃在外的同族,以及仍残留在联邦境内的蛮人和疫人们。
白汜现在有五千七百点数,这一年间,他亲手杀死了超过四十个同胞。
不知为什么,陈安见前传给他的项链完全没有起到作用,或者说,是那另外十二个“海森姆”并不急于见到自己的新同事?
总之,他刚下飞艇,便被送往了黑木所。
他还记得他刚刚到达那里时,就如同落难之人在荒岛上看到一艘游轮,结果那艘游轮上载满了自杀之人。刚刚看到希望的他体会到了比新罗城外更黑暗的地狱。
黑木所允许囚犯在交易区用点数互相之间交易物品,而他们也只提供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的物资。这意味这所有囚犯为了自由,或者说为了活下去,必须靠自己在执行任务时获得物资和武器。这些武器原本可以是任务目标的,可以是敌人的,甚至可以是队友的。
只要能吃上一顿饱饭,只要能提升自己的点数。
这些北方来的恶狗愿意做一切最可怕的事情,反正,他们已经被这个世界所抛弃了。
而白汜还没有放弃。
他死都忘不掉那一张大笑时会露出牙齿的脸,爽朗的笑声,微卷的头发,有些轻挑的言辞。
他身上还背负着另一个人的生命,所以他要为了另一个人活下去。
他还将复仇,对那个已经垂垂老矣的背影,那个害澳萨沦落至此的罪人,那个他心目中曾经的英雄。
这也是他能坚持到现在的最大动力了。
或许那个老头正在蛮族的主城做着贵族吧,喝着美酒,拥着女人,与那些带有体臭的蛮人们称兄道弟。
一切看上去似乎都走上了正轨,那个身影重新安坐于龙椅之上,剩下的五大城在天灾面前也顾不得争权夺利,他们只能像自己的先人一样,蜷缩于龙椅之下的阴影中积攒力量。面对这次浩劫,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似乎只有新教,澳萨原本就与新教格格不入,在大部分新教信徒眼中,这次澳萨的毁灭也许正是神的旨意。
少年将身体擦干,用浴巾将镜子上的水雾拂去,一年来第一次十分认真的审视着自己。
他至今仍然不习惯,他原本浴室的镜子上方是一个漂亮的半面枭印章。
不知那个镜子是不是被某个钟情于杀戮的蛮人毁掉了。
他还挺喜欢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