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电话把许朝歌吵醒的时候,太阳已爬到脚边。她张大嘴巴朝天打哈欠,用麻了的一只手小心仔细地捏着颈椎。
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兴奋:“朝歌,我过来替你啦,这医院可真豪华,就跟那五星级酒店似的,你说我一会儿进来会不会被拦着啊?”
许朝歌跟着傻笑:“怎么会,你告诉他们你来探视的就行。关键是你知道路怎么走吗,要不要我现在下去找你?”
“用不着,我能看得懂路标,你就在那好好等着吧,我逛过这里的小花园就上去。”
“现在就给你掐时间,晚了请我吃饭!”
“卧槽,算你狠!”
许朝歌笑着挂了电话。
余光里,不远的病床上有些许起伏,似喘息似呻`吟的声音响起来,许朝歌收起手机走过去,说:“醒啦?”
曲梅一时没能适应光线,眯着眼睛转了几下方才彻底睁开了,虚着声音问:“我这是在哪呢?”
想起来,扯到腹部的伤口:“疼。”
许朝歌按住她乱动的肩膀,说:“躺着吧,刚做完手术没多久。”
“手术?我?”
“糊涂虫,你以后可别再喝酒了,吓死人。”
“动的哪?”曲梅没戳针的那只手在被子里乱摸。
许朝歌掀开一角去找她,按住那只骨骼分明的手背,轻轻挪放在突起的小腹,说:“还好,没开在胸上。”
曲梅扑哧一声:“故意惹我是吧?”
许朝歌伸出手,给她掖好被子:“是啊,跟我斗嘴前,要不要先喝一点水?”
许朝歌取了只玻璃杯,拿热水烫过两次,这才倒了一杯温的,递到她嘴边之前,放了一根干净的吸管。
曲梅把头侧过来,喝前咕哝:“这什么医院,病房看起来真不错,我迷迷糊糊里好像听说没位置来着,你从哪找的这好地方?”
许朝歌眼睛看向别处,犹豫怎么向她解释,手往前一倾,杯子里的水翻了出来,泼上曲梅小半张脸。
许朝歌赶忙挪走杯子,手忙脚乱地收拾。柔软的纸巾吸满水,也会沉沉地甩在人脸上,曲梅像是因此生了气,眼神冷冷地盯着她。
“你找的他?”曲梅猛地抓住她手,严厉道:“我要你离他远远的!”
许朝歌按住她手,护着那深入血管的针头,说:“能不能听听我的解释?”
病房门开,来人怔了一怔,玩笑道:“你俩干嘛,怎么小手都牵上了,你们这样很让人难为情啊。”
空气里几乎听见眼神交汇时滋滋炸响的电流声。
许朝歌直起腰,抓着自己的包就往外走,说:“麻烦你照顾梅梅了。”
弯着眉眼的同学来拉她手,咕哝:“怎么还和病人生气呢——哎,朝歌,别忙走啊,你还没穿外套呢!”
春寒料峭,有人里三层外三层捂得好好,也有人一件毛衣走天下。许朝歌做好一切心理建设,推门出去的时候还是被冻得直打战。
原本还在纳闷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跟病着的曲梅不对付了。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时候豁然开朗,铁定是累的。
折腾一下午加一晚上,又饿又乏,好不容易等她醒过来,冷着脸就要跟她上课……她这是为谁辛苦为谁甜?
正要顾影自怜,后脑瓢上被人猛的一拍,背着吉他的常平板着一张臭脸,恶狠狠地看着她:“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把吉他往她怀里一扔,脱了呢大衣就给她紧紧裹好了。
哪怕个高如许朝歌,还是立马变成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她拉着衣襟,好奇:“你怎么会在这儿?”
常平一阵翻眼:“想给你个惊喜。”
“有惊无喜。”
“你还敢说,莫名其妙失踪一整晚,连个电话都没有,要不是逢人就问搞出你下落,我现在一准报警了。”
“哪用这么大动干——”
话说一半,许朝歌忽然停住,套着大衣往常平身后钻。
常平反手揪着她袖子,纳闷:“怎么了?”
自动门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出来。
站得稍后的那个眼尖,往许朝歌方向侧了侧,颔首道:“许小姐。”
崔景行立时脚步一顿,视线自面前的年轻人挪到后头长了脚的衣服精,又再重新挪回到年轻人的身上。
个头不错,不过身板太瘦,眉清目秀,又带着几分阴柔——崔景行暗自腹诽,嗯,是小姑娘喜欢的调调。
崔景行在那紧紧裹住的衣服里找到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确定她看到他,方才心满意足地问:“不介绍一下?”
他伸出右手。
不过这世上有的是人假客气,也有的是人真不客气,常平身板站得笔直,微微昂着下巴,目光毫无遮挡地看他。
崔景行收回手,并不讪讪,往许渊处稍一侧头:“送朝歌和他同学回去。”
常平立刻说:“用不着。”
崔景行跟没听到那句拒绝一样,说:“路上开慢点。”
许渊毕恭毕敬:“知道了,一定安全送到。”
崔景行拔腿就走,常平一个箭步拦下来,说:“你耳朵不好,我说了用不着你们送,把你放她身上的心思分点给其他人吧。”
常平咬着牙关,一把抓住崔景行胳膊,另有人自后抓住他。随即,另一道视线热辣辣地盯到这上面。
许朝歌红着脸,几乎把半边身子压到常平身上,拖着他往楼梯下面走:“常平,别闹事,咱们走。”
许渊要上去拦着,反被崔景行挡住。他眼神深邃,一眨不眨看着许朝歌的后脑勺:“算了,随她去。”
路上,常平问:“刚刚那个就是崔景行了吧?”
许朝歌点头。
他脸拉得比刚刚还臭,说:“比照片里看起来要瘦。”
上午没有专业课,仅有的两节英语课为许朝歌争取了宝贵的休息时间。
常平跟她并肩挤在教室最后一排,方才给她买了油条豆汁,这时候听她嘎巴嘎巴一阵嚼,耗子似的,臭酸水也喝得溜溜的响。
许朝歌被盯得头皮发麻,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来看他,几度拧眉。
最终,她一脸挣扎地问:“那个……你是不是也想喝点?”
她袋子还没递过来,常平已经捏着鼻子扭到了一边,她锲而不舍:“麻烦笑一笑,我连最爱都肯让给你了。”
常平闷声:“还不如让我喝泔水,这玩意儿你也喝得下去!”又缓了一缓才说:“你真是彻底变成这地方的人了。”
许朝歌当即一怔。
晃神的时候,前面有人转过头来说:“看外面,何艳艳来了!”
教室里也是一阵骚动,窗外一抹俏丽的身影翩跹而过,卷曲的头发茂密柔亮,果真海藻一样。
许朝歌纳闷,抓着同学的小辫子问:“她不是去演女一号了吗?”
“你这哪一年的老黄历了,早被撤了。”
“撤了?”
“耍心机放绯闻想玩炒作呢,被剧组掐不务正业给开了。其实谁不知道这是借口,就是得罪人了,要不剧组还谢谢你送热度呢。”
许朝歌说:“我就不知道……你们从哪看到的?”
“大姐,你从来不上网是吧,微博早就把她八烂了,不过因为是十八线,刚过几天就没人讨论了。这不才一老本实回来上学嘛,听说要接曲梅的班演女主。”
许朝歌有些担忧:“她表演还是很灵的。”
“所以更加要引起重视,咱班节目的演出阵容可能要微调。朝歌,你要不要慎重考虑一下接演那个悲催老婆?”
“……”许朝歌整个懵了。
上次要她代班的胡梦这时候也冒出头来,问:“朝歌,要不就由你来演那个悲催老婆吧?”
“……啊?”许朝歌哭笑不得:“我看起来这么苦情吗?”
“不是苦情,是风情,你身上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味道,够劲儿!”
“听起来怎么那么像鲱鱼罐头?”
“我们一致觉得为了你的未来发展,你应该换个更适合你的人设。”
“从小裁缝到下堂妻?”
“不,从绿茶到妖艳贱货。”
大家捂着嘴一通笑。
常平抓着手里的原子笔往这伙人头上,一人敲了一重下,说:“你们能不能别拿朝歌开玩笑,专挑软柿子捏是吧?”
转而看到许朝歌一脸像是认真思考的模样,斩钉截铁道:“你不许去。”
许朝歌愣了愣:“为什么?”
“那天音乐节开幕,参加校庆汇演和听可可夕尼唱歌,你只能二者取其一!”
“……”许朝歌讷讷:“怎么那么巧。”
胡梦来晃她胳膊:“朝歌,别听他的,音乐节一年有好几次,校庆可不是年年都能赶得上的。来参加嘛,哪怕不图别的,就是为了给自己留点回忆呢!”
不管嘴上肯不肯承认,许朝歌已经明显地看出心里的那架天平斜了一斜。
常平也一定看了出来,所以特生气地抱起吉他站起来。
“朝歌,你就从来没把我当回事儿,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