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行做森林公安的那几年,抓过人,审过案,背上行囊扎进大山,常常一个巡视就是至少一周。
走草地,过川流,迎着太阳起,伴着星辰息。山里气候变化大,常常雨衣还没来得及展开,他就被瓢泼的大雨淋得浑身湿透。
干粮虽然准备得充足,遇见山里困难的住户,他总是将家当全数贡献,自己跟着队员一道喝溪水,吃喂牲畜的灰面。
那时候虽然辛苦,不过因为工作是自己热爱的,所以并不觉得十分难熬。回家的时候,吴苓给他端上一碗热腾腾的姜茶,所有湿漉漉的脾气就一扫而光。
他还不是罪犯,配合调查的时候,手边常备茶,三餐有保障,如果想另外吃点什么,甚至会有专人给他准备。
崔景行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累,有时候听着对面在说话,思维却总是忍不住自己跑到另一个地方。
他记得小的时候还不懂事,拉帮结伙跟人逃学去玩,压弯了东家的稻子,踏坏了西家的蔬菜,为此没少挨吴苓揍。
吴苓每每拉过他来训斥,要他自己解释名字的含义,他仰着头背得认真,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景行是什么意思?”
“景行,大道也。”
“这没错,景行还有一个意思,你知道吗?”
吴苓总是摸一摸他的头,说:“景行意味着光明正大,做人要顶天立地,上无愧于心,下无愧于地,不然还有什么意思?”
年少的启蒙皆是日后的标杆,他起初懵懵懂懂尚不知事,稍微一点开窍便立马身体力行地奉为行事法则。
他于是正直,坚毅,铁面无私。
他是他母亲的骄傲。
有时候一个回神,发现自己面对穿着制服的警察,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若是被二十来岁的崔景行看到,现在的他该有多么无地自容。
无论警察问什么,崔景行都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并不知道崔凤楼的陈年旧事,不知道公司的财务状况,也不完全不懂资产评估和股权转让。
在这几点上他没有撒谎,所以毫无破绽。
大家背地里抱怨,说他果然是不学无术的富家子,除了吃喝玩女人,真正要学的看家本事完全被抛之脑后。
绣花枕头,大草包,是他们私下交流时给他取好的代号。
不过看似轻松,崔景行也有捉瞎的时候,大家问起崔凤楼特殊的爱好时,他视线本能逃避,这为他们带去信号。
他在这个问题上被纠缠许久。
不过参与调查也有好处,闲暇时间被牢牢占满,他很少去想其他的事情。告别调查的那天,他才真的不适,幸好许渊给他带来工作——
他的基金会成立运营,崔凤楼为了转移近日的□□,插`手大办慈善晚宴,今晚会有许多明星商贾前来捧场,媒体记者自然少不了。
吴苓反复绵长的病情让他成立基金会的想法由来已久,在他可以支配大笔资金后,终于可以着手帮助有同样需求的男女老少。
只是中间插曲颇多,一直到现在才走上正轨。没能让吴苓生前就看到这一天,是他诸多遗憾里的一个。
前往之前,崔景行先回家洗澡换了一身衣服。
路上,许渊向他委婉提议,是否要带上许朝歌一同参加。崔景行侧过脸看着窗外,说:“算了。”
许渊咽了口唾沫,说:“可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也让人把礼服送去给她了。”
“……”崔景行瞪着眼睛看向他,说:“什么时候起,你能跳过我去下命令了?”
许渊噤声,半晌,小声问:“不然我现在跟她打声招呼,要她别再过去了?”
崔景行一双眼睛瞪得更是吓人:“多事。”
许渊缩头:“那——”
“她接到电话时是怎么说的?”
许渊小心道:“挺高兴的,还问我几点参加,要准备点什么。”
崔景行一嗤:“说谎也要说得有点艺术。”
她在他这里,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什么。
他那时候居心不良要泡她,送给她礼物,她照单全收。他觉得红色很衬她皮肤,给她买各式同色衣服,她也没有任何异议。
她会有怎样的回答都正常,但不会像这样雀跃地问东问西——可崔景行不得不承认,许渊这样的谎让他受用。
崔景行问:“现在去接吗?”
许渊乐滋滋地说:“已经让司机去接了,估计比咱们还要早到。先生,你还是要多笑一笑,这样对身体好。”
崔景行冷哼,反而将脸板了回来。
赶到会场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都赶了过来。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地停在大厦前方,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趴在车外,不放过任何一个精彩镜头。
发现车里坐着他时,几乎所有人奔涌而至,镜头将车窗磕得砰砰响,还没下车就听到他们喊:“请问一下崔先生,贵公司侵吞国资的指控是否属实?”
“贵公司将如何应对一系列的□□?”
“崔凤楼先生是否真的涉嫌猥`亵幼`女?”
……
保镖们一早挤来开辟道路,粗鲁地挡开四周不断涌来的各路记者。崔景行低头自这条通道向里走,完全不理会耳边传来的无数聒噪。
刚要走进自动门,旁边有女人大声尖叫,摔倒的闷响之后,一个相机蹦蹦跳跳,恰好停在了他的脚前。
崔景行将之捡起来,递给那位摔下来的女人,却意外跟一双熟悉的眸子对上。崔景行伸手将她扶起来,说:“哪儿都有你啊。”
陆小葵说:“有热点的地方就有我。”
崔景行跟一旁的许渊说:“放她进来。”
陆小葵如接圣旨,在周围一圈人的羡慕里跟上崔景行。
内场早已人山人海,漂亮的男女明星在众人中间穿梭,来得早的已经喝过一轮,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说话的调子都上扬了起来。
崔景行接过一杯香槟递给陆小葵,作为还礼,陆小葵给他挑了一杯红酒,两个人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站着。
彼此都有话说。
陆小葵跟他礼节性的碰杯,笑着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他却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陆小葵跟他身高差距太大,看他的时候总要仰着头,她刚不甘示弱地踮起脚,就看到他欺身而来,脸越来越近。
他诚然是英俊的,五官精致,保养得当,眉目带着一点淡漠,一点无所谓,顽劣地勾出人心底的那点征服*。
他越来越近,身上的气场便越来越强,陆小葵屏起呼吸还在质疑他要做什么,她又要做什么,就察觉他手拂了下她头发。
他随即恢复了笔直的站姿。
崔景行将手里的一根草扔了,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陆小葵心砰砰直跳,说:“崔先生,我该写的新闻一个字都不会少写,你现在耍美男计也是没有用的。”
崔景行噙着笑,玩似地说:“要真准备动手的话,什么时候都来得及,把饵放下去,总会有鱼要吃钩。”
陆小葵挑着眉说:“真该让你那个许小姐来听一听,她的男人随随便便就敢在外跟人调`情,看来还是家教不严啊。”
崔景行摇着头,说:“男未婚,女未嫁,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她的男人了?”
陆小葵一阵失笑,又低头喝了两口酒,脸上浮起红晕,说:“别拿我开玩笑了,崔先生的事我怎么敢随便乱说?”
崔景行说:“这倒不一定,你那些报道还不是写的很溜?”
“这怎么能一样,报道我可都是以事实为依据的。”
“哪来的事实?”
陆小葵咯咯地笑:“还是想套我话呢,崔先生到底想知道什么?”
“谁给你的那些材料?”
“当然是我自己归纳查找的。”
“有故事的人这么多,为什么偏偏要选我们崔家?”
陆小葵一脸惊讶:“我原本以为崔先生不会在意,因为听说你跟你父亲的关系并不好,公司的事情你也不爱管,怎么现在这么重视起来?”
崔景行摊手,说:“我是无所谓,不过看你现在知名度剧增,现在请你写专栏的人估计能排到这门口,想提前跟你混个脸熟。”
陆小葵忍俊不禁:“想分一杯羹?”
崔景行说:“拜你所赐,我现在可是随时会失业。”
陆小葵拍着他肩膀,说:“跟你聊天真有趣。放心吧,崔先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混得再差也比我强。毕竟我没有这样一手遮天的爸爸,也没有那么多的财富跟人脉。”
崔景行微微弓起腰,说:“还生气哪?”
陆小葵翻个白眼。
“你很正义。”崔景行说:“我但愿你一直保留初心。”
“没那么伟大,当然也会有私心,这世上谁不想钱和名誉,两样都占?但我的最终目的是好的,这让我觉得高兴。”
崔景行眼神一晃,说:“有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陆小葵直勾勾盯着他眼睛,说:“崔先生,在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前,我不会停止对它的追踪的,也希望你们能够悬崖勒马,有什么不满放到台面上来说,别这么小人地对我小动作频频。”
崔景行问:“对你怎么了?”
陆小葵却收回这个话题,朝他身后努了努嘴,说:“你的许小姐来了,用我在给你留个告别吻吗?”
明明是句玩笑,崔景行还是谨慎地往后一退,旋即转身,他看到她。
她穿着象牙白的斜肩连衣裙,露出长颈锁骨,带着光的走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