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羡果然没有出现在晚上工厂安排的接风宴上,而且,确实像应如珞之前所说,陪同的接待人员包括老板应青衫在内,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甚至开席看到少了慕羡时也没开口问一句,全程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顾亦怀心中诧异,应如珞不过是个小小的接待人员,凭什么能口气狂妄到如斯地步,更大刺刺夸下海口说什么,一切她都能安排好,无需慕羡担心?
除非……
酒过三巡,趁在场众人面色微醺之际,顾亦怀端起酒杯,状似无意开口问了句:“应总,怎么不见今天来接机的应小姐?”
“顾经理是说如珞?”应青衫呵呵一笑:“她性格顽劣,上不了这样的场面,不来倒好,还省得惹出麻烦给我添堵。而且,贵司慕经理不是舟车劳顿略感不适吗,她们既是旧友,如珞去照顾一下倒也不错。”
原来如此……明明是私自约起来去吃饭,还非要编个理由说人不舒服……这个应如珞当真是顽劣不堪,嘴里没一句实话。
顾亦怀在心里冷笑一声,又道:“不知道应小姐是?”
“啊?哦,不好意思,忘了给顾经理介绍,她是我女儿,刚刚才从国外回来,准备帮我打理工厂的生意。”
顾亦怀了然:“以后我司和贵厂的合作,就由应小姐负责吗?”
应青衫心里倒确实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他那个犹如脱缰野马般的女儿,又岂是这么轻易好管教的。
“若真有幸达成合作,她能和顾经理这样的人才共事,倒也是幸事。”
生意场的人讲起恭维话向来张口就来,顾亦怀谦笑两声,抬手和敬到眼前的酒杯轻碰,随后仰头一饮而尽了。
慕羡和应如珞吃完饭被送回酒店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了。六七年未见,应如珞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慕羡向来是个称职的聆听者,加上应如珞为人真诚说话又风趣,一顿饭生生吃了三四个小时,她竟半点没觉出无聊来。
婉拒了对方要送她上楼的美意,慕羡坐电梯回到自己房间所在楼层,边走边低头从包里找门卡。待指尖摸出薄薄的卡片时,目的地刚好也到了,她伸手正准备开门,却被蜷缩在门前的不明物体吓了一大跳。
要不是第一时间认出顾亦怀身上的衣服,慕羡差点就要给前台打电话,叫保安上来。
“喂!”她弯腰下去拍了拍顾亦怀肩头:“醒醒!”
睡梦中的人幡然转醒,伸手迟缓地拨开散落眼前的长发,迷迷瞪瞪转着脖子四顾半响,才恍然回了神。
“慕慕,”她抬头,依然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撇嘴看慕羡:“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顾亦怀脸颊绯红,说话时带着刚睡醒后特有的鼻音,在空无一人的深夜走廊孤身等了几个小时,显得委屈又脆弱。慕羡强硬了大半天的心,突然就软了。
“你特意坐在这儿等我?”她全身都是刺鼻的酒味,慕羡开始还以为顾亦怀是喝糊涂走错了房间,但转念一想,即便喝得不省人事,她身边那个称职的小秘书也必定能妥妥的把人照顾好。
果然,顾亦怀毫不犹豫点头:“我一直在这儿等……”说着话,她有些迟钝地抬手看表,又眼神迷茫思索片刻,不确定地嘟囔:“已经等了你好几个小时。”
她说最后一句时声音拐了个弯儿,听起来像是在撒娇,慕羡心里哭笑不得,故意冷着脸瞪她:“又不是我让你在这儿等的。”
“是我……我自己要在这儿等的……与你无关。”
不知道是否因为喝了酒,顾亦怀说话断断续续不流畅,却奇异般带出点温顺的感觉。慕羡的语气也下意识放软了,有点无奈:“大晚上不睡觉,等我干什么?”
顾亦怀扶着门起身,摇摇晃晃,见慕羡居然没有一点要上前搀扶的意思,扁了扁嘴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很晚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慕羡已经开了房门,转身要进去。顾亦怀见状,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蛮力,竟然就势一推--两人当即双双跌了进去。要不是慕羡在最后关头反应过来,手掌撑墙定住了身形,少不了她们都要摔个大马哈。
“你干什么?!”
她面色愠怒,扭头望着身后始作俑者,却见顾亦怀步伐不稳走回门边,“咔嚓”一下上了锁。
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不久前山东出差时,才在酒店里上演过。只不过那时慕羡正生病,身体虚弱反抗不得,可眼下……
她心中除了微微有些诧异之外,再没了其他别的情绪。
慕羡脱了外套,放下手包,好整以暇坐在床沿抱胸看她:“说吧,什么事?”
顾亦怀脚步踉跄,向前走两步,于慕羡身前站定后,蹲下去半跪着直视慕羡平静无波的眼睛。
带着浓烈酒味的温热气息铺面而来,慕羡忍不住皱眉:“你这是喝了多少?”
“喝了……我不知道……”顾亦怀撅着嘴嘟囔:“慕慕你为什么不来……你,你跟那个姓应的跑去约会,丢下我一个人……”
慕羡怔了一下,随后微微红了脸。
“你胡说什么!”
顾亦怀一定是醉了,才会说眼下这样的胡话。在慕羡心里,甚至连顾亦怀是否喜欢女生都不确定,因此,乍听她提到约会这个词时还是难免泛上来一点惊讶。
又或者,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顾亦怀抬眼偷偷观察慕羡的表情,她是喝的不少,但也不至于醉了。七分醉意三分装,要糊弄心思单纯如慕羡这般的,简直易如反掌。
借酒装疯,主要还是前来打探下敌情。眼下她计划才刚刚开始实施,却冷不丁蹦出来应如珞这么个程咬金,但见她一上来就对慕羡如此热络,让顾亦怀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怎么是胡说?你和她是旧时,却故意瞒着我,还不是有问题?”
慕羡闻言直接愣住:“你怎么……”
“应如珞她爸亲口说的,若非如此,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打算告诉我?”
顾亦怀好看的桃花眼眯着,满脸委屈,打翻了一缸醋坛子。掺杂着酒意的情感真真假假,连她自己都有点难辨真伪了。
慕羡却似乎对话中提到的另一个信息更加感兴趣:“她爸?是谁?”
“应青衫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可不信。”
但事实是,慕羡确实不知道,这一点,顾亦怀从她紧蹙的眉端就能看出来。
慕羡竟然不知道应如珞是应青衫的女儿?这么看来,她和应如珞之间的关系,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不过想想也对,慕羡和应如珞在机场初次见面时,全都满脸惊讶,看起来彼此之间对于这次意外见面确实毫无准备。
顾亦怀心底好奇之意更盛,连正装醉的事情都忘了,目光清明挑着眉梢问:“到底你和应如珞是怎么认识的?”
本来酒席散场时她还在想,会不会是GT之前曾和奇洛有过合作,慕羡才因此和奇洛大小姐应如珞有了交集,现在看来却似乎不是。那剩下了唯一的可能……
“你们是大学同学?”顾亦怀大胆猜测。
她和慕羡二十六年来,只分开过七年,除了工作后的三年,也就只大学时没有参与彼此的生活了。
慕羡点头,她刚从知道应如珞身份后的小小震惊中回过神来,表情怔忪,几乎不做考虑就应了声:“嗯。”
其实,慕羡本也无意隐瞒,只不过,不想交代的太具体罢了。
果然是……
猜中了答案的顾亦怀却并不高兴:“你们关系很好?”
“算是吧。”
性格使然,除了顾亦怀,慕羡其实并没有深交的朋友。应如珞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可能那时候被顾亦怀无意中伤了的心正难过,冷不丁遇到个志同道合的,虽然看起来并不靠谱,却也本能靠近着想去汲取些温暖,是以才对她印象深刻。
怎么说都是为数不多的同类之一,勉强能称得上是朋友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这算哪门子的答案?”
顾亦怀心情不好,口气也变得有点冲。慕羡这时才发现她好像早没了之前的醉态,看起来很清醒不说,似乎还在满脸不忿的质问她。
慕羡当即冷了脸:“是或不是好像都是我自己的事吧,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我……”我计划能不能成功,还要看你们发展到了哪一步,怎么可能没关系?
但这样的话心里想着可以,却万万不能说出来。顾亦怀略一思量,更加完美的借口就在脑中成了型。“我受我妈的托付,答应好好照顾你,当然要了解清楚你身边都有哪些乱七八糟朋友,别遇上个心术不正的,回头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乱七八糟……心术不正……
对!她们就是这样的一种人,不止是顾亦怀,即便在多数人心里,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吧,喜欢同性的异类……神经病或变态对吗?
慕羡的心像是顷刻之间浸入了隆冬腊月的湖水里,寒凉刺骨还混合着冰渣,哇凉哇凉地刺疼。
“交什么朋友是我的权利和自由,还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
心都凉透了,语言还能剩下多少温度?慕羡冷冷说完,也无心多谈,起身就想打开门把顾亦怀轰出去。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这么多年真的只是自己痴心妄想罢了!
顾亦怀眼见说的好好的,慕羡突然变了脸,不明所以之下还兀自试图解释:“我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慕羡冷笑一声打断她。
“那么请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的……不就是我吗?顾亦怀心头沾沾自喜,但见慕羡满脸阴霾,目光冷峻,当然不敢去火上浇油说出来,一时便噤了声。
“没话说了?那请你以后不要随便指手画脚,也不要再管我的闲事!”慕羡心底有些悲凉,她的心事顾亦怀怎么可能会懂呢?别说现在,即便终其一生,也没有那个可能吧?
“很晚了,我要休息,没事请你出去。”
逐客令一出,代表慕羡心底仅存的耐心也消失殆尽,她抬步想去开门,顾亦怀仓皇起身要拦,不料动作幅度过大血液直冲大脑,眼前发黑站不稳,摇晃两下之后身体前倾,连同慕羡一起双双坠落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