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尤拉和潘多拉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二人谁都没有开口，气氛沉默得可怕。
“赫尤拉，为什么摆出这幅如临大敌的架势？”潘多拉勉强笑了笑，最终还是第一个说道，“我死而复生了，你不开心吗？”
矮小的长者魔女抬起头，面具下的目光带着丝丝寒意。她仍旧穿着那身蝙蝠装，声音在特殊装置的作用下显得沙哑而又毫无起伏。
“你以为自己瞒得过所有人，但你错了。”
潘多楼蹙起眉毛，不解地道：“赫尤拉？我听不懂……”
“不，你听得懂，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赫尤拉身子微微前倾，凝视着对面之人面容。她们共处了何止千年万年，同寝一床的日子甚至可以比拟整个人类文明史。然而娇小的魔女从未像此刻这样对伴侣感到……陌生。
“真的要我一一说明吗？”
“你没事吧。”潘多拉上下打量着对方，接着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面色倏然大变，“等等，难道你也认同了‘圣徒信条’的理念？！”
出乎意料的是，赫尤拉竟笑了笑，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那种东西从不存在，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戏，用生命和鲜血演出的歌剧。”
“你脑子一定有问题了……”
“看来你仍然不准备承认，是觉得还有胜算吗？”赫尤拉嗤笑着说道，“‘圣徒信条’的创建者，最初的‘圣徒’大人？”
潘多拉张了张嘴，面色突然平静下来，之前的担忧和疑惑一扫而空。她微微弯起嘴角，身上透着浓郁的神性光辉，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与我同床共枕这么多年都没发现，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就暴露了呢？”
她双掌合拢放在腹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哦，是因为那个高中老师吧。”
“他的确知道，而且应该比我预想中要早上很多。”赫尤拉毫不意外对方的变化，身上气势愈发凌厉，“但他一个字都没说，只为了能保留长者魔女间最后的那点情分，不至于让塞西莉亚崩溃。”
“这是一个时刻为学生着想的优秀老师。”潘多拉挑了挑眉，调侃着道。
“却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和疯子。”
赫尤拉直起身，幼小的身体突然宛若山峰般高大。
“潘多拉，束手就擒吧，我还能留你一命。”
潘多拉笑了笑，反问道：“你说你看破了‘圣徒信条’的全部计划，我至今仍旧觉得难以置信。趁着还有时间，不妨跟我细细道来如何？”
“你想拖延时间？”
“有那个必要吗？”
潘多拉身体纹丝不动，恢弘的神光便将赫尤拉笼罩在内，压得她动弹不得。
“你看，完全没必要的拖延，对吧？”长者耸耸肩，就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完全没觉得无声默发神术有多了不起。但从当事人的角度来看，这轻松写意地姿态、看不出丝毫构建痕迹的东西已完全脱离了“术”的领域。
这是“神迹”。
“……既然你要听，那我说说也无妨。”赫尤拉整个身子都贴到了冰凉的地板上，嘶哑的声音显得闷声闷气地，怎么看怎么像某只山下呆了五百年的猴。
“‘立场分歧’，‘圣徒信条’，‘魔女地图’……哼，统统都是骗局。从一开始，你的目的便只有一个——成为神明。”
“嗯，”潘多拉不置可否地抬抬头，既没否认也不承认，“继续。”
“我早就该想到的，她们四个的研究方向差异极大，没道理突然联合起来组建什么‘将人类统合于一个意志下’的组织。然而对你的信任蒙蔽了我们的双眼，以至于竟无人发现你身上最大的特点……”
赫尤拉挣扎着抬起头，仿佛这就是她和她最后的倔强。
“……承担了全人类负面情绪的‘匣’。可它是‘容器’，而你从来未曾言明这个‘容器’究竟都能储存些什么，一切全部只是我们的猜测和你的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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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可惜晚了一点。”潘多拉摊开手，轻声说道，“当年在雅典时其实相当危险，那个记录、编撰、传颂吾等和奥林匹斯神族事迹的凡人极为厉害，竟从只言片语中找到了我这个天赋的真正面貌。虽然事后他已死无全尸，但文字记录毕竟还是传了下去，这总归是个隐患。”
“……没人察觉的秘密，自然不曾存在。”赫尤拉叹了口气，落寞地垂下头，“‘潘多拉的盒子里藏着数之不尽的灾祸，可盒底同样放置了希望。’莫枫那小子明明早就想通了，他肯定从一开始就知道……”
“所以，接下来呢？”潘多拉看了看表，顺势打断她的呓语，“请快一些。作为一母所生的姐妹，以及陪我度过漫长岁月的伴侣，我并不希望让你亲眼目睹自己钟爱的旧世界如期消亡。”
“剩下还有什么可谈论的？你那愚蠢的计划吗？”
赫尤拉嘲笑似地说着，言语中尽是讽刺。
“你不喜爱权势，不贪恋钱财，唯独狂热地追求着真理……就如同其他长者魔女。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凡人在你我眼前晋升为神明，让你觉得这里面才蕴含了吾等魔女所追求的道路。”
“之后你就开始策动那四个笨蛋，让她们以你这个‘圣徒’的信条为基础建立组织。她们都是被梦想烧坏了脑子的蠢货，没怎么犹豫就被你描画的未来所征服，直至今日。”
“对于其他魔女来说，追求真理就便已耗空了心血，根本无暇他顾。可你是储存罪孽的‘匣’，体内每时每刻都在淤积的负面情绪便是个信号，凡人之神总有一日会被这份罪孽拖垮，你需要做的只是静候。”
“你等了数百年，一边见证人类的崛起，一边试探着神明的权威。‘圣徒信条’的每一次动作都在你计划之中，慢慢地，你彻底窃取了整个西方世界的至高信仰。”
神光之下，赫尤拉的气息越来越弱，唯有声音仍旧坚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