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爷爷对着面前一大一小两个人,看着比村里谁都老实胆小的李有福,脑海里闪过他小时候的样子。有心把他们赶回去,却说不出口。静了半天长叹一口气:“哎~~~我去跟祖宗们请罪。”
这里不知道是秦岭的那个山沟,走到山外边的村子得两天一夜。桐叶和她爹缩在村里人歇脚的山洞,点燃火堆。
包里的糜子野菜饼拿出来放在火上烤烤。这饼子因为菜多面少所以是黑乎乎的,完全不像是能引起人食欲。一块饼子被李有福分成一大一小两半。
“叶儿,给。”
桐叶看着自己面前的大半饼子,再看看李有福殷切的神色,笑笑说:“爹,我人小吃不了那么多,你把小的给我。”
“给,你长呢。”
桐叶抿抿唇:“爹,你得多吃点,咱们一家都指着你,挑柴卖呢。”
李有福呆了一下把举着的饼子收回来,一口一口默默的咬着吃。
“叶儿,腿疼不,爹给你揉揉。”
看着自家爹眼里的亮光,桐叶甜甜的笑着点头。李有福脸上多了几分喜色,在身上擦擦手,轻轻地给闺女揉腿。
看着坐在石头上半弯腰,认真揉腿的李有福。桐叶在这四个月里已经摸清他的性子:老实胆小木讷,但是把妻儿放在心尖上,但凡有一点好东西都要捧到妻儿面前,看到家人笑了,他就憨憨的跟着笑。
‘啊~嗷~~~啊嗷~~~~’白天不见一个野物,夜色浓郁的时候却开始一声声狼嚎。
“叶儿不怕有火呢,那些狼啊、虎啊的怕火。你睡爹守着火堆。”洞口进来的时候就用石头封住了,再加上火堆,多少能壮点胆。
桐叶怎么能让她爹守一夜火堆,明天还有一天的山路,走出去还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找到县城。一定让她爹先睡自己守前半夜:“爹,你别争了我怕我后半夜醒不来。”
山底村的李奶奶看着满身累赘的父女两惊讶的问:“你们要去县里?”
桐叶尽量笑的甜一点:“是啊奶奶,您知道县里怎么走吗?”
“离这里最近是鄠县,那也有八、九十里路。你们这挑着柴火······”李奶奶皱眉。
桐叶勉强笑笑:“娘病了没钱抓药,听人说县里柴火,一百斤能卖一百八十文。”
李奶奶摇摇头好心的说:“天快黑了,要不你们今晚在我家住一晚,明早在上路。”
李有福瞅瞅自家闺女。
“谢谢您,明早赶路到县里就太晚了。我们赶夜路。”桐叶笑笑又低声苦涩的说“家里只有生病的娘和两个弟弟。能早一天回去也是好的。”
十四的月亮很亮,地上的路也能看清。桐叶觉得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步一步往前拉换,脚板痛到钻心的不敢落地。就是这样桐叶心里也感激山里孩子满山跑,到底有些底子。
李有福挑着柴火问自己闺女:“叶儿累不,要不歇会。”
桐叶咬着唇:“再走会,县里开门关门有时间呢。咱走上六七十里路在休息。”一步一步只有柴火担子吱呀的声音伴着父女俩。
县里很热闹,来来往往都是人,有穿细麻衣、葛衣的也有穿绫罗绸缎的。看着都挺悠闲,像他们这样风尘仆仆:衣服上全是汗渍,皱巴巴的,头发也不齐整,一身狼狈的很引人侧目。
桐叶找了一个看起来面像和蔼,卖鸡蛋的大婶打听:“大婶,您知道这县里,那里收山货,那里柴火好卖不?”
所幸还是好人多,父女俩按着打听到的地方,来到青石街。铺着青石的路面干干净净,路两边都是乌油油的大门,白亮亮的墙。显得灰扑扑的父女两越发落魄。
李有福看着这样的地方,脚都不敢往前迈,无措的看着自家闺女;“叶儿,这……”
桐叶拉起他爹的手坚定的往前边走边叫卖:“卖柴啦,送柴的来啦。”整整三天两夜才来到这里,这里有她娘的希望。她欠娘的,绝不能退缩。
也许该他们走点好运,走了不到一半就有人买了他们的柴火。
李有福捧着十八枚大钱手直哆嗦:“叶儿,叶儿。”激动地说不完话。
桐叶兴奋地脸都红了,这不是钱,这是她娘的命。
桐叶接过钱小心的装在自己缝的口袋里高兴的说:“爹,咱们卖了木耳就去给娘抓药。”
“你们两个站住!”
一声暴喝,把父女俩钉在原地。李有福转过身看着来人,哆嗦着把桐叶护在身后。
柴爷皱着眉头看着恨不能缩成一团的山里汉子,和他身后干瘦的小丫头。
一个蓝衣帮闲觑着柴爷的神色大声呵斥:“你们懂不懂规矩,在鄠县这地盘上卖柴都得先找柴爷认门。”
李有福浑身瑟瑟发抖,弯腰屈腿的靠墙缩着,一只胳膊把桐叶牢牢护在身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桐叶感受到他爹抖得秋风落叶一样的身体,却还记得护着她,心里感动又无奈。
推开李有福的胳膊,桐叶走出来。
“叶儿。”李有福眼里声音里全是惶恐。
桐叶回头安慰的笑笑:“爹,没事咱也按规矩就好了。”
“哦、哦”李有福木呆呆的直点头。
另一个绿衣帮闲不耐烦了:“知道按规矩就交钱!”
桐叶鼓起勇气对柴爷说:“柴爷是我们不懂规矩,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们计较,不知道要交多少钱?”
柴爷上下打量桐叶:一身皱皱巴巴的粗麻衣,细瘦的身材枯黄的头发。
蓝衣帮闲看桐叶上道,不再那么凶神恶煞:“每一担柴收二十文。”
桐叶心里略微松了口气,还好。
“不过认门要交五百文,认完门柴爷会给你们划地方,有了地方你们就可以去卖柴。”
仿佛数九寒天一盆雪水浇下,桐叶浑身冰凉,嘴都白了。李有福整个人都木了。
柴爷小小也在鄠县算个人物——毕竟谁家都得买柴。不知见过多少人,却第一次看到人身上散发出绝望的气息。有一瞬觉得自己好像话本里的恶霸。
桐叶半天才反应过来,乞求的看着对方:“柴爷,我和我爹走了三天两夜,才把柴挑到这里,实在是我娘等着钱救命呢。”
桐叶不由自主的泪流满面:“我们一定会再来卖柴,到时候按规矩一文都不少您的,求求您,求求您这次先放了我们。”
两个帮闲冷哼一声:“都像你说的可怜,这规矩还要不要?到时候县里柴市乱成一团,你负责?”
决不能,决不能让他们把钱拿走,这是娘的命。
“柴爷,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誓我发誓”桐叶竖起三根手指“如果我有一句假话,如果我不守信就让我碎尸万段,不得好死!”嘴里说着恶毒的誓言,她心里只庆幸古人相信这个。
为了半两银子发这样恶毒的誓言,不说两个帮闲,就是见惯了场面的柴爷,也一阵心悸:“行了,你既然发下毒誓,我就信你一回,你们走吧。”
桐叶和她爹千恩万谢的频频鞠躬,才转身打算去卖木耳。
柴爷盯着桐叶背上鼓鼓囊囊的麻布包,沉吟了一下开口:“你们等等。”
李有福和桐叶惶恐的转过身,脸色煞白。
“你们是不是还背了山货来卖?”
桐叶双手抓紧带子:“是。”
“什么山货?”
两个帮闲看柴爷有兴趣,抱着胳膊一左一右的站在父女俩旁边。
桐叶抿抿唇下意识的把带子抓的更紧,低声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点木耳。”
“去南大街的天香酒楼,哪里的掌柜公道。”说完转身就走,柴爷实在看不下去要被吓破胆的父女俩。两个帮闲互相瞅瞅,彼此使眼色也跟着走了。
“叶儿,咱们遇上好人了。”老实的李有福满脸感激。
桐叶抿抿唇没说话,好人吗?是啊最少今天放了他们一马,还给他们指路。
天香酒楼的掌柜的,确实公道。看着和自家孙女差不多大却干瘦枯黄的桐叶,起了怜悯之心给了四个馒头两碗菜汤。让父女两在后院吃饱再走。
李有福小心的把从没吃过的白馒头,放进布包,掰了半个菜饼泡进碗里连吃带喝,一脸幸福,这菜汤油重盐也够能尝到浓浓的咸味。
桐叶看着自己手里白面馒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前世多么普通的东西,上大学时垃圾桶里有多少。那时候清洁大爷每每摇头说‘造孽’,有谁在意过。
可是现在看到,桐叶已经感觉到口水旺盛的分泌出来。看看旁边的爹,桐叶只留下半个馒头,剩下的也放进布包。
桐叶爹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半块馒头,看看桐叶。
“爹,咱两分半个,剩下的回去和娘和石头一起吃。”桐叶举着小半块馒头甜甜的笑。
桐叶爹看着闺女笑,自己也憨憨的笑:“爹不爱吃,你吃你吃。”
“不、一起吃才香。”桐叶坚持。
李有福强不过,接下馒头和闺女一起咬一小口馒头,香香的嚼一起笑。
“叶儿,肉、肉、肉。”李有福发现新大陆一样,压低声音把一片肉放进桐叶碗里。
桐叶看着他爹兴奋得神色,甜甜的把肉放进嘴里:“爹,好香。”桐叶知道自己吃的香,自己的爹比什么都开心。果然李有福咂咂嘴巴,脸上都是笑容也多了一两分舒畅。
街上的人还是来来往往,桐叶的心里却不再只有惶恐,按按口袋里的三百四十文钱。领着他爹找到了掌柜的介绍的回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