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童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人,为了探案寻访线索也曾和市井之人称兄道弟。得得儿也是很活络的人,两人相谈甚欢。嗯,互相套话的很欢。
在雅安巷没有等多久,杨峤就回来了,青袖接过得得儿拎着的食盒,有些懵,什么时候柳相公和自家少爷熟稔到这种程度,只是柳相公送了这些东西,回礼回什么比较好?
得得儿笑说,“这是我家点心铺新奉上的点心,外面还没有的卖,我家少爷吃的好,想着也让杨相公尝尝鲜,便让我送点过来。”
倒是杨峤瞬间明白了柳珣的意思,抬手让得得儿在他身后站着,他招待于童坐下,彼此试探几句,都是聪明人,于童便直截了当的问,杨峤也知无不言。
杨峤见过尸体,还有一定的仵作技巧,这对于童来说非常重要的气息,比如刘山是先被勒死再挂在梁上的,而廖学士是被吊死的,但是没有踩凳,是没办法一个人吊在那么高的梁上。
于童一边记录一边点头,“现在看来,需要找第一个发现廖学士尸体的人问些问题,案发现场也要去看看,是不是利用了类似卷轴之类的东西把人吊上去的。”
“我也设想过这种可能。”杨峤说,“于大人今日去过钟大人府上,可有什么线索?如今这死的三个人好似除了同在翰林院共事并没有关联处,但是总觉得这三个人的死,并不是没有联系的关系?”
“杨大人为何有这种感觉?”于童说,“今日去钟大人府上并没有什么发现,没有人证,密室,完美的自我了断。”于童说,“如果你说有关联,那我只想到一种可能,是不是翰林院发生了某些事,让这些大人只能选择自杀来保全。”
杨峤闻言抿嘴轻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士林表率的翰林院,能发生什么样的事让这些大人选择自杀来保全?”
“谁知道呢。”于童端起茶杯,“也许是桩大案呢?”
王明最近有些奇怪,他总围绕在柳珣身边,却不靠前,满脸的欲言又止,这还是杨峤发现的。柳珣怕死人,却对命案很有兴趣。知道京兆尹来调查翰林院案,他在家也待不住,非得来翰林院,乔氏拗不过他,恨不得用红布把他从里到外包起来,让邪秽勿进。
官服下穿着红里衣内裤,朝靴里穿着红袜子,脖子上,腰上,手腕上,脚脖子上都带着红线串的五帝钱,哦,脖子上还挂着玉锁。
得得儿伺候他更衣的时候都不由的眯起眼睛。
柳珣想了解案件的过程,他也不能追着于童去问,断案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于童要在案发现场仔细检查,还要和几位翰林院的大人反复约谈,就黏着杨峤,杨峤能知道第一手资讯,还总能有准确的分析,柳珣摸着下巴点头原来如此,杨峤却看向他身后,“王相公是有什么话想对你说吗?”
柳珣疑惑的回头,却只来的及看到王明一瞬而过的衣角,“他只是路过吧?”
杨峤摇头,“我已经看到过好几次他在你身边出现了,也许是有什么事要找你?”
“那他为什么不上前来和我说?”柳珣问。
“大概你身边总有人,不方便。”杨峤说。
柳珣看他,后知后觉的察觉杨峤是不是嫌他黏人的太紧了。心里有些赫然,便说,“我去找他问问怎么回事?”
杨峤看他匆忙远走的样子,不由纳闷,自己没有说错啊,怎么柳珣看起来像是误会了什么。
对于爱猜谜的人来说,身边有个人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这成就感是翻倍。
柳珣去找王明,也没走多远,王明就在转身的墙脚后面,扣着手转着圈,坐立难安的样子。
“你找我什么事”柳珣看他转了几圈后才出声,低着头转圈的王明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的往后跳了一下,见是柳珣,几乎要热泪盈眶。抖着嘴唇说,“没,没找你啊。”
“没找我?那我走了。”柳珣说完要走。
王明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衣袖,在他回头后又马上松手,“哦,那个我想着,之前受你照顾良多,也挺不好意思的,我想请你去喝酒,对,想请你去喝酒。”
“请我喝酒?”柳珣挑眉,“嗯,那去吧。”
王明请客的小酒肆很偏僻,柳珣皎皎白衣坐在黄黑看不出纹路的凳子上,如宝珠出现在陋室,充满着不合时宜的蓬荜生辉。小二端上的酒碗已经是他能找出来最干净最好的碗,但是把他摆在柳珣面前还是充满着惶恐,怕贵人见了不喜。
柳珣不在意这个,他只看着依旧坐立难安的王明,想看他什么时候能开口。
王明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周围,“柳相公,你听说过吗,翰林院死的三个人是怎么死的?”
“不是吊死的吗?”柳珣不以为意的说。
“不是。”王明神秘兮兮的说,“你知道吗,北斗天枢化为人形为贪狼星君,化为物形则为金鳌,金鳌掌管天下财务,世人却不知,金鳌还有一兄弟,为乌金鳌,若金鳌展管的是天下正财,乌金鳌掌管的则是天下不义之财。所谓盗亦有道,不是瞎扯的。”
王明见柳珣听的颇为认真,说起来也更有劲,说的绘声绘色,“盗亦有道,赌亦有道,我听说死的那三个是欠了赌债不还,所以被乌金鳌索去了性命,在地狱十八层做苦役还账呢。”
“乌金鳌有如此功能?”柳珣说,“这世上怎么还有卖儿卖女还赌债的赌徒?我想着这样的人还不如让乌金鳌索了去地下还账,不用祸及妻女。”
“那是另外一种了。”王明说,“翰林院死去的三个人,显然还没到需要倾家荡产还赌债的时候,但他们却拖着不还,这种枉顾你情我愿的博彩程序的人,是要受到乌金鳌的惩罚的。”
“谁说的?”柳珣问,“我从来没听过还有这样一种说法。”
“你从来不和我们一起,所以不知道不奇怪。”王明说,“这事在翰林院低阶官员里都传遍了,大家都这么说。”
“嗯。”柳珣说,他看着王明,“所以,你欠了多少?”
王明立即双手合十的说,“我无心博彩的,实在是长夜漫漫,我一个人在神都,家里也没个人,一时空虚寂寞就犯下错。之前还能赚点的,我还给家里寄去了点了,没想到上个月开始就越输越多。我本想去信给家里,让寄钱过来还债的。不瞒你说,我家并不是毫无底蓄,只是别人一传说那三个人是欠了赌账才死的,我害怕,就想尽快还上。别人我也不敢找,只能找你了。”
“欠了多少?”柳珣问。
“三,三百两。”王明说。
“三百两就把你吓的够呛,你还学人家去赌博?”柳珣嗤笑道,“行了,下午我让家人给你送过去。”
“柳相公。”王明泪眼汪汪的双手合十,“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恩同再造。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我一定会还的,只你容我慢慢的还。只要我在官场上,我一定会还你的。”
柳珣应了约回去,被告知杨峤来找他了,正在花厅等候,柳珣不知所以然,换了衣服过去,“杨相公?”
“怀玉,你回来了。”杨峤起身道。
柳珣想起他们为了以示亲近已经改口互称表字,便开口道,“含章。”也不知怎的,就这么轻轻巧巧的互道一声表字,之前还以为被杨峤嫌黏人的心情一下就轻松起来。既然亲近到这种程度,想来也不会嫌弃他黏人。
“你送的糕点太好吃了,吃完了就忍不住厚颜上门来讨要,怀玉莫要笑我。”杨峤说。
“一点点心值当什么,日后我让家人定期给你去送去就是。”柳珣说。
他也不等杨峤问,就和杨峤说起王明今天找他的事,“我说怎么那么欲言又止,原来是想借钱。”
“借钱?”杨峤问,“王相公并不像是家中窘迫的人。”
“嗯,沾上了一个不太好的小游戏。”柳珣说。被追债的人几句胡话骗着就以为不还债就会死,急着找我帮忙。”柳珣把那好笑的金鳌和乌金鳌的故事说了一遍。
“赌博?”杨峤有些微妙的说。
“是啊,还说翰林院死的三个大人都是欠赌债不还才会死,这也信,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柳珣说。
丫头送来新鲜的点心水果和茶水,柳珣在外那么久还滴水未沾,便专心吃起自己面前的点心来,吃完看杨峤若有所思他说,“你不会也信吧?”
“如果赌博的话,就解释得通刘山宅中那笔巨财的来由。”杨峤说。
“那他有五个金锭子呢,还能因为不还赌债被乌金鳌索命?”柳珣不信。
杨峤看他,到底是谁信了那个乌金鳌的故事?“他也可能是被不想还债的人杀了。”杨峤解释说。“假设有这么一个私底下的地下赌场,假设刘山是这个赌场的庄头,”
“为什么他是庄头?”柳珣问。
“因为赌博这个事,除了庄头,没有赢家。”杨峤说,“假设刘山是庄头,那么他会不会被欠了赌债却无力偿还的欠债人索命?毕竟以一个翰林院学士做庄头的赌场,你认为来参赌的人是讲究面子名声的官场人多。还是输的没脸没皮的人多?输的倾家荡产,又官职在身不能破罐子破摔,所以铤而走险的人,会不会有这么一个人?”
“那死的三个都是庄头?”柳珣说,“能连杀三人,这魄力做什么能不成,还怕还不上区区赌债?”
“不,没那么简单。”杨峤说,“刘山只是一个低阶官员,作为庄头他可以,但是作为地下赌场身后的人,他还不够格。”
“听起来是个大案啊。”柳珣摸下巴点头道,“当朝律历,官员不得聚赌,一经发现乌纱帽落地,并罚抄家产。”他终于想起这条来了。毕竟在勋贵人家,大家都是小赌怡情了,对这些并不敏感。
“翰林院要变天了。”杨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