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北京的优势并不仅仅是濒临漠北、辽东,其北部、西部都有高山阻隔,东面是大海,只有南面被兵,可谓得天独厚。其西部的山西高原、太行山脉和蒙古高原聚集的灿灿流水汇入河北平原,形成了河北自西向东的水网,而其中最重要的河流就是海河,海河汇聚了北起洋河、南到滹沱河、卫河(南运河)的大部分河流,最终从直沽入海。
四月的直沽,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城外的南北运河、海河的坚冰早已融化,一息不停的向东流去。南运河堤上的桃花已经盛开,望去皆是一片绯红,桃树之间夹杂着低垂的柳树,树下是绿色的小草,极目望去,绿叶中衬着红花,美不胜收。当微风吹过时,树枝闪动,花叶摇曳,空气中蕴涵着一种沁人心脾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而此时的海河上已经架起了一座浮桥,连接着直沽东门和对岸的盛庸大营。
四月四日早晨,北平都司佥事郭钥背手站在东门城头上,眺望着对岸的大营。从他的角度看去,对岸的大营营门打开,营内的将士鱼贯而出,在营外列阵,然后从营中驶出数千辆武钢车,除少部分士兵外,大部分士兵都是步行,在武钢车的保护下,沿北运河北上,目标直指通州。
看着往北移动的右将军将旗,郭钥回头看了看侍立在身边的谭远,道:“望之,右将军已经启程,大战在即,你怎么看?”
谭远思考了一会儿,道:“将军,末将以为右将军必然面临一番苦战。”
“为何?”
“右将军的任务是吸引燕军和遵化的蒙古军,然后我军迅速攻克居庸关、永平,封锁喜峰口关,然后才能支援右将军,在这之前,就只能靠右将军自己了。”
“呵呵,”郭钥笑道:“望之,也未必会这样,朝廷的计划虽好,但如果魏国公先突破居庸关,或者耿将军先攻破永平,你说怎么样?”
“那样的话,”谭远思索了一下,道:“一种可能是蒙古军大举入关,攻击我军,与我军决战;另一种,就是遵化的蒙古军主动撤退。”
“你觉得哪种比较可能呢?”
“末将以为,蒙古军会大举入关。”
“嗯,朝廷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制订了如此庞大的计划,但本将军认为蒙古军会主动撤退。”
“为什么呢?”
“蒙古军看着勇猛,但是如果在北平周边这种狭窄的环境中,与我军决战纯属找死,我军的武钢车、虎蹲炮、火绳枪最适合在狭小的地方作战了,难道蒙古人会自寻死路?”
“而且蒙古军人数稀少,他们不可能打这种硬碰硬的仗,他们装备不行、护甲也不行,不适合面对面作战,所以本将认为朝廷的计划有问题。”
“......”谭远犹豫了一下,道:“既然将军有不同的看法,为何不上书朝廷?”
“本将军已经上了,但朝廷并不赞同。”
“将军怎么和朝廷说的?”谭远有些好奇,低声道。
“本将军以为朝廷不应该将希望放在喜峰口关上,而应该立足于打,迅速攻克永平、居庸关,我大军云集,蒙古军入关正好一举歼之,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如果放任蒙古军远遁,我军就不得不穷追,先帝花了二十年才有捕鱼儿海大捷,本朝要花多少年啊?”
说到这里,郭钥长叹一声,重重的拍了拍城垛,一副痛心不已的样子。
谭远愣住了,他发现郭钥的策略似乎更好,但朝廷为什么不支持呢?他无意识的扫视了四周,忽然指着对岸的大营道:“右将军就在对岸,将军难道没有和他商议吗?”
“呵呵,”郭钥冷笑道:“我说了,可是右将军说自己是待罪之身,不便上书,让我自己上书。”
“哦,”谭远哑然,不过他转念一想,却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郭钥上书没什么,但盛庸身份不同,他不敢随意质疑朝廷的决策,而且其竞争对手左将军平安已经封侯,盛庸却饱受指责,不得不谨慎行事。
过了一会儿,谭远忽然想起一个事情来,道:“将军,张辅会背叛燕庶人吗?”
“这个啊,”郭钥忽然怪笑起来:“这个问题,你应该最清楚啊,张辅不是你的同学吗?”
“张辅这个人,”谭远顿了顿,摇头道:“心志坚定,目光远大,不会轻易背叛的。当年皇上亲自出面,他都不愿意背叛燕庶人,其父张玉是燕庶人的心腹,其妹张锦瑟”,说到这里,谭远叹了口气:“还是燕庶人的宠妃,且诞有一子。所以末将不明白王大人为什么要派翼翔去说服张辅,翼翔还没有忘记当年与张锦瑟的那段情,这合适吗?”
郭钥想了想,道:“这个张辅只要不傻,就可以看到燕庶人日薄西山,他如果不想被朝廷诛杀满门的话,就得做些事情求得皇上的宽恕,所以翼翔北去,把握还是比较大的。”
“至于为什么派翼翔而不派你去,是因为翼翔没有忘情于张锦瑟,燕庶人谋反前,曾经派张锦瑟来直沽拉拢翼翔,意图偷袭直沽......”
“啊?”谭远额头冒出了冷汗:“将军都知道了?”
“本将军受命镇守直沽,就是为了对付燕庶人,他的宠妃三天两头跑过来,难道本将军是瞎子不成?”
“呵呵,呵呵,”谭远脸色有些难看:“末将还以为只有我知道呢,不过翼翔没有背叛皇上,末将可以保证。”
“那当然,否则你以为他还能活到今天?”郭钥冷笑道,其声音低沉有力,却透着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
“之所以派邵云去,朝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他与张锦瑟有一段情,而且至今无法忘怀,相比你来说,张辅会更信任他。而且邵云如果能够劝服张辅,封锁喜峰口关,张辅就立下大功,邵云当然也有功,本将军觉得,”郭钥撇了撇嘴,笑道:“邵云也许还想娶张锦瑟呢。”
“不会吧,”谭远大惊:“张锦瑟是罪妃,还有子嗣,翼翔会这么傻?”
“呵呵,临走之前,邵云曾经问过本将军,朝廷会如何处理张锦瑟?”
“那?”谭远小心翼翼的问道。
“本将军是这样回答的:‘按朝廷律法,谋反诛九族,妇女发作奴婢,赏赐有功之臣。’他的眼睛一亮,本将军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谭远张嘴想问,却不知道该问什么,犹豫了半晌,转过身眺望着对岸渐行渐远的大军。
待大军的背影消失时,郭钥回过头来,看了看谭远,笑道:“望之,你是不是想问张锦瑟和邵云有没有可能?”
“是的。”谭远转过头,凝视着郭钥的眼睛。
郭钥伸出右手拍了拍谭远的肩膀,低声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要提醒你,皇上虽对你们几个很看重,但要记住,皇上的恩宠是有限度的,作为君主,最忌讳的事情就是谋反,你千万不要牵扯进去。”
“那翼翔呢?”谭远急道。
郭钥仔细的看了一会儿谭远,忽然笑了笑,摇了摇头,转身往城下走去。
“......”谭远愣住了,忽然扑向了城头,望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