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勤耕种了一季的水稻成熟,丰收的稻香味令人心旷神怡。在农人们一夏的灌溉努力下,稻穗的品质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放眼望去,山下平地、山上梯田,无一不是金色的稻浪迎风翻涌,沉甸甸的谷穗被风吹得弯下了腰,粒粒饱满,着实喜人。
趁着天光日足,竹溪村全村劳动力集结,紧张地开始了夏粮收割。
炙热的阳光和闷热的空气都阻挡不了农人们迎接丰收的喜悦,一时间,所有稻田里,人人挥着镰刀弯着腰,脸朝谷穗背朝天,干得是热火朝天,情绪高昂。
村主任安老爷子不服老,他这一辈子最喜欢看的画面,就是把亲手割下的稻子晒了满满一场,铺出一地金灿。于是夏收开始后,他板着脸不顾全家劝阻,硬是下了田。他干了一辈子农活,年轻时是全村最能干的生产队队长,回回都领着他们生产队在公社里争第一,方圆几百里谁不知道他大名。到现在,他眼不花手不抖,精神头比那年轻小伙还足,怎么就下不了田了。
干了半上午,老主任有些累了,捶了捶腰,便放下镰刀,摘下头上的斗笠,随地往田埂上一坐,掸了掸衣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正要点燃,想起火机没带出来,不由叹了口气。
想起最近村里沸沸扬扬的两波流言,老主任紧紧皱起了眉头,捏着那根没点的烟,兀地陷入了沉思。
先时,听大儿媳妇说到廖家闺女怀孕的事,老主任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甭管这事是真是假,人家真有事瞒都瞒不及,咋可能到处和人说?廖家办升学酒的时候,廖家闺女还腼腆地给大家敬酒,看着可啥事都没有。当时他就在家严令大儿媳妇不许在外面再乱说这事了,听到别人说也不要搭理掺和。
廖大山对秦家小子有点想法的事,老主任多多少是看出了一点的。那时候秦小子成绩刚出来,大家都以为妥妥的一个大学生没跑的了,秦小子又是个周正上进的好小伙子,看上他做女婿一点不奇怪。
哪想到,秦小子心气恁高,报的学校一个比一个好,硬是废了那场好成绩,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老主任在家为这事都唏嘘了几场,还特意去秦家给秦小子鼓了鼓劲,和他语重心长地唠叨了一场。秦小子一个高中生毕业的,就是没考上大学也可以好好投入工作,大小伙子的干啥不能成功啊,可千万不能就这么丧了气、灰了心。
后来又传出各种有鼻子有眼的廖家闺女怎么怎么和秦小子好的事,老主任人老而精,就猜到必定是有人无意中见着两人私底下说话见面了,便添油加醋、生怕天下不乱地传了出去。人家大姑娘、大小伙单独说句话怎么了,还以为是古时候旧社会啊,比他个老头子思想都落后。谁不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谁年轻的时候没点子你来我往的,这两孩子他都是从小看大的,都是守规矩的好孩子!
老主任私下找村支书说起村里流言的事,两人都暗自叹气,这种捕风捉影的事,让他们两个老头出面不让大家乱说的话,说不定人还真以为廖家闺女怀孕的事是真的,他们俩收了好处帮忙人家遮掩呢,就怕帮了倒忙落了埋怨。
结果没过几天,污水全一股脑地倒到了秦家小子头上!老主任当时一听说村里新传出的流言,气得重重地拍了桌子,结合廖家闺女怀孕的风传两下一联想,什么都明白了,不禁带着满腔怒气地叹道:“糊涂啊!太糊涂了!”
夏收动员的时候,老主任和村支书特意为最近村里不好的风气多说了两句,让大家伙都专心秋收,有些没影子的事少议论些,都是村里几十年几十年住下来的人,人什么样大家都心里有数。造谣诽谤可是大事,往大了说国家都要管的,收粮食才是正经事!
也不知道大家是把村主任和支书的话听进肚子里了,还是忙起收成来实在累得没力气闲聊唠嗑了,村里一时舆论场上倒一片宁静祥和起来。
想着村里这些烦心事,老主任捏起烟往嘴里含,又想起今天没带火,不由郁闷地拿起镰刀,继续割稻子去了。
秦家这里,在一家人齐心协力、起早贪黑的劳作下,秦家山下分的几亩地已经抢先收割完,均匀地平铺在秦家院外的晒谷场上暴晒,一派丰收之象。
山上的梯田还需要收割,秦家一家人也顾不上多歇,使足力气、挥汗如雨地忙活开了。
山道上,夏夏和姐姐各自捧着一把稻草,笑嘻嘻地在田边追逐玩耍,开心的欢叫声让人听着都不由得露出笑容。
她们养的小野兔棉花正呆呆傻傻地蹲在田垄边上,用后脚扑棱着长耳朵毛,也不跑走也不去围着两个小主人,一点不挪窝地守着位置不动摇,只想做一只安静的美兔子。
梯田比较分散,秦家几人便分别负责一部分稻田的收割。
离两个小姑娘最近的一块稻田中,秦家老小、最近村里话题的焦点人物之一秦望荣,正左手拿稻子,右手握紧镰刀,专心致志地割稻收谷,仿佛外界的纷纷扰扰都和他没有关系。
那些不怀好意的流言传到秦家的时候,一家人坐在堂屋里面面相对,相顾一时无言。
很久没生过这么大气的孙老爷子直接捏断了手里的木条,满屋子转着圈,愤愤地想去找廖家说清楚,当他人老糊涂了吗,除了廖家谁能干这缺德事,往他们家这么倒脏水,真是佛都要怒了!
夏夏和姐姐当时本来在堂屋里拼着爸爸给做的积木,邻居家的“点心奶奶”进了家门后,夏夏本想热情地冲过去给老奶奶一个抱腿,结果老奶奶都没顾上理她,急慌慌地就和妈妈、姆姆说了好多话。
后来,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夏夏能数清的家人都聚到了屋里。老奶奶回家了,大人们的脸色都很坏。夏夏和姐姐也是小人儿精明的,看着气氛不对,两个人乖乖地躲在椅子背后不吭声,眨巴着眼睛盯着大人们说话。
过了一会,夏夏有点待不住了,屋子里太安静了,她想去找小兔叽玩,就偷偷扯了扯姐姐的裙子。
“嘘夏夏乖哦,不出声。”夏夏的小姐姐春妮朝妹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夏夏乖乖地继续和姐姐蹲着,突然,她瞪大了眼,又想起姐姐让她乖,忙用小手捂住了嘴巴,一眼不眨地看着堂屋里突然跪在了地上的小叔叔。
不知道大人们说了什么,夏夏看了看妈妈和姆姆的脸,她们都像爱哭鬼一样,眼睛里不停流水,夏夏歪着头,只觉得什么都没看懂,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想哭了。“爱哭鬼”是夏夏新学的词,那天她想拿最后一颗糯米糖,结果被虎虎抢走了,她大声哭了起来,虎虎就不停围着她喊“爱哭鬼爱哭鬼,夏夏爱哭鬼”,她就记住了。
爸爸把小叔拽了起来,拍着小叔的背说了什么,夏夏听着那“扑扑”声,觉得自己的背都有点痛。
那天堂屋里的对话进行了很久,夏夏不知不觉地就歪着身子靠着姐姐睡着了,直到爸爸发现了藏在椅子后面的小淘气,把夏夏抱回了屋里的小床。一路上她都睡得小猪似的,鼻子还冒了个泡泡出来。
秦望荣回头看了看玩得开心的小侄女们,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他又想起了那天堂屋里的对话。二哥说,天无绝人之路,想考就继续考,不要有心理负担,不过是今年差了点运气,家里不缺他干活,不要自己先放弃了。大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只温和地说了一句“阿弟,不是你的错,我们堂堂正正地做人,不要管别人说什么。”
他想,只要他自己撑住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