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送来请神汤。
许溯端过陶碗，碗里的汤颜色竟然格外艳丽，仿佛是将天上的彩虹一并捕来熬进了汤中，甚至于还闪烁着些属于金属的光泽。
看见颜色如此炫丽的请神汤，许溯眉间微蹙，她并不想喝这东西……
素手高抬，碗里的请神汤许溯一饮而尽，这个时代不会有化工产品的，她安慰自己。
一侧，婆婆亦是喝下了一碗这样的请神汤。
碎密的鼓点响起，仿佛在人的心尖儿上颤抖，使血液微微沸腾，灵魂也稍有战栗。
石埙声、大鼓声、沙锤声尽数响起，与摆铃和吹角呼应附和。
颤栗，一股麻意在许溯身上阔散开来。
没有过任何的排练和彩排，许溯不知道平日里古朴憨厚的村民何以在一瞬间，突然变成了一支配合默契的交响乐团。
没有钢琴、没有弦乐。
但是就在此刻，连空气都不能不被这万家和鸣的乐音染上一股神圣、诡秘的气息。
他们是在用生命演奏圣音，用一种可以称之为信仰和崇拜的东西膜拜神明、感谢恩赐、祈求保佑……
从前，许溯自问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乐音，也不曾有过这般震撼席卷所有感官的体验。
她从没想过，这些一直以来被她视为封建糟粕的东西，竟然也可以如此的震撼人心！
她所坚守的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
但是很快，许溯已经没有心思去感叹这神秘莫测的音乐氛围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视线中的村民渐渐迷离，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袭遍全身，晃似置身于浩渺云端。
视野之内似乎有绚丽的彩霞，又像是有金碧辉煌的殿宇，脚下踩的已是滚滚翻腾的云雾。
俶而，一只火红的巨鸟向她飞来。凤鸣九天，凤唳声，响彻云端。
那是，凤凰！？
许溯连惊讶都顾不上了。
“见到圣鸟就旋铃落沙。它会跟着你，将神明请来人间。”
这是婆婆之前叮嘱她的话，她当初还根本不信……
许溯垫步旋转，左手轻轻摆铃，右手沙锤重重落下。
浑身的羽毛和彩布跟着许溯的动作旋转起来，仿若展翅欲飞的鹏鸟。
她不知道自己转了多久，只是一直感觉不到任何的眩晕。那火红的凤凰在她四方上下翻飞鸣叫，似是欲与她嬉戏。
周身的温度强烈的交错变换，眼前的景物亦是变换不停。唯一不变的，除了那火红的凤凰就只有耳边萦绕的乐声了。
“请神咯！”
是婆婆的声音。而后，便是一阵万角齐鸣。
紧接着，凤凰随着一声欢雀的长鸣向云层下俯冲，消失不见。
眼前，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各式面具的村民，和敲着锣鼓的婆婆。
村民们围着她转，婆婆也围着她转，只是婆婆转的比别人都快了许多。
恍恍惚惚，许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完全没有能力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神已经被她带到人间了？
人们还在围着她转，他们模仿各种动物的姿势跳舞，那舞蹈奔放而富有野性，带着些许远古的气息。
神秘又迷人。
许溯想，为什么刚刚的乐团一瞬间又变成了歌舞团呢？
许溯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婆婆没有告诉她请神之后还需要她再做些什么。
眼前，人们似乎点起了一团火，这火大圈套着小圈，像是一个图案。
可又能像什么呢？一个环中间套了一个点罢了。
近处，婆婆嘴里碎碎念着什么。许又是祝文吧许溯想，她听不清楚。
慢慢地那忽隐忽现的火团形状有了变化。小点向前移动，大圈被拉长拉长又拉长，直到许溯觉得的这图案已像是一条蛇。那小点竟做了大蟒的眼睛呢！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许溯迷迷糊糊的想，那大火蛇也在一直围着她不停的转，大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意思。
他们一直转都不会晕么？许溯不解，这些人为什么都不停的围着她转，因为她扮演的是这场祭祀的主神吗？可是他们不晕，她似乎有点儿眼晕了。
刚刚这样想，许溯觉得人们绕着她转的速度慢了下来。低头，婆婆倒在她的脚下……
这是什么情况呢？
许溯不解，人们不再围着她转了，许溯觉得的祭火仪式可能是要结束了。
她看见眼前火把攒动，又是那些手握长矛，头戴青巾的人。
该死，自己难道又在做梦了吗？
最后，许溯仿佛看见山的一边是被夕阳染红的霞光，而另一边是刚刚升起的弯弯的月亮。
天空一片漆黑，星星呢？
……
“呃啊”
头疼，身上也累得够呛。
许溯支起身子，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随即她发现，自己还在神坛上。
她这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睡着了？
许溯心里感觉有点奇怪。那为什么没有人叫醒她？祭祀火神不是很重要的仪式吗？他们就由着她在神坛上堂而皇之的睡大觉？
“嘘。”
许溯正疑惑着，听到前面有人冲她嘘声。
抬头看，正是小丫头。
“不要出声，跟我来。”小丫头冲她唇语。
许溯点点头。
爬起身来正要走，心下却是一惊。因为就在一旁，婆婆也躺在神坛上，只是还没醒过来。
正要附身去看看婆婆怎么样了，许溯感觉有人在扯她的衣角。低头看，还是小丫头。
“不要看，跟我走。”又是唇语。
“祭祀仪式怎么样了？还顺利吗？”离开了神坛，许溯赶紧出声问丫头。
“很顺利啊。”丫头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不解的回答。
“可我在神坛上睡着了，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主神和使者在通灵之后都会昏倒在神坛上的。”看小丫头的表情，她像是在说一样很理所应当的事情。
“那村民们呢？为什么只有你在这里？”
“祭火结束送神后，神是要离开的，人们不能看着神明离开，包括主神和使者也一样不可以。所以神明会让你们昏厥，而我们也该离开了。”
“那你为什么留在这里呢？”
“阿翁说要我留下来陪你，他怕你先醒过来，会打扰到留在婆婆身体里还没有离开的神明。”
“那神明不会怪罪你吗？”
“阿翁说我似小孩子，神明都似宽容大量的，不会同我计较。”
闻言，许溯满脸黑线，好吧，似乎一切都还说的通。但是未免太诡异了，她根本还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婆婆那样真的不需要管么？
低头，丫头冲许溯嘻嘻笑着，露出了她那刚刚掉了门牙不久的牙花子。上面两个黑漆漆的空洞顶处已经有些发白了，嗯，嗦话通风效果不错。
走进村里，许溯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火堆，一群人正围在火堆旁又唱又跳。食物的香气隐隐飘来。
“咕噜噜”
许溯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她现在浑身上下都累得要命。尤其是腿，她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刚刚参加过五千米长跑，还有昏昏沉沉的脑袋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