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笑了一回,许贯忠又问起事件的本末,俄尔沉吟道:“衙内,照此说来,这中间只怕有些难处。”
见高强意似不解,许贯忠解释道:“赵家有人与那老儿串通,将赵李氏的文物古器拿出来变卖,这是一定的,否则赵李氏不需顾忌什么,径自以窃案报官便是。——问题在于,既然是她家里人,其人又不愿报官,想必身份有些特殊,这人究竟是谁?”
“管他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高强很想这么说,不过许贯忠既然这么说,定是有他的道理,耐着性子听下去就是。
“衙内,可还记得,这赵明诚死后,赵家人上告朝廷,前任知府慕容彦达走了当今蔡太师的门路,又通过宫里的贵妃和内侍梁大人,找到了衙内头上,结果平安无事,现在调任江州任上,这赵家公子变成死的无声无息,连个出来背黑锅的人都找不到,那赵家人心中当不无怨恨吧?”
“哦~”高强拉长了嗓子,脸也有点拉长:他也算明白了一些,赵家对于知府慕容彦达能够平安脱身,心中不无怨恨,又知道是有蔡京从中作梗,勾起了当初赵挺之和蔡京之间的旧恨,两把火相互一烧,怕不是有燎原之势?
以赵家人现在的情形,恨却只管恨,别说使手段对付蔡京,保命全身才是要紧,对于他这个“助蔡为虐”的高衙内,就算恨到了骨子里,也是一样没有办法。但既然有这样的一股恨意,总得找个口子宣泄出去,不是有那么句话:不在沉默中变坏,就在沉默中变态么?
恰好逢着这件事,赵家也不晓得是哪个狗皮倒灶的家伙,自己亲人尸骨未寒。就想着法子欺侮未亡人李清照,将她夫妻的遗物偷拿出来变卖。这事撞到自己手里,又通传本州古董金石铺子,这家伙的财是发不成了,不免迁怒于李清照身上,若是知道主审此案的就是和他赵家颇有恩怨的高衙内。恐怕更是师出有名,整治起这寡妇来定是花样百出。
“事不宜迟,右京你速速去设法结交李清照,从她口中套出那个欺侮她的赵家人姓名,待本衙内给他好生上一上,什么是人伦大道!”高强咬牙切齿。心说赵家有你这样的下流坯子,难怪赵挺之辛苦半天当了宰相,一年不到就得滚下台,这是缺德啊!
右京答应了,起身袅袅婷婷便去,高强知她足迹未到北方,在这里人生地疏的,怕是不知如何着手,正要从自己衙门里找个人去相帮。许贯忠已经抬手点了一个人进来:“时迁兄弟何在?”
“小人在!”尖细嗓子一亮,门外窜进来一个人,起身处身轻如燕,落地时点尘不起,往脸上看两撇老鼠须。一对眯缝眼,正是时迁。原来这人向来在石秀手下做事。仗着他机灵,手脚轻便,深受石秀重用,后来许贯忠主理江南诸事,身边少了得力的人。就将他要了过去,这次北上也一起带了过来。
高强见了时迁。倒有些欢喜,一来这偷儿长的虽然猥琐了点,人却活泛,看着不讨人嫌,二来此人行走江湖有年,江湖上的门道清楚得很,有他帮着右京行事,略无一些挂碍之处。当即用言语好生安抚了时迁几句,发付他自与右京去了。
这边许贯忠又与高强谈起钱法来,自从朝廷下诏改钱法,一方面是当十钱改作当三,算是将铜钱的票面价值与其本身所包含的金属价值拉近不少,另一方面又发行钱引,干脆采用了几乎没有任何成本的纸币,这中间差距之大,令大宋上下都有些不适应,各地出现了许多混乱现象,更有好些不懂得如何应付的地方官员纷纷上书,要求朝廷改用旧法。
“总括说来,对于当十大钱全面改为当三,官民黎庶多半都是欢迎,这几年物价腾涌,当十大钱起到了很大作用,改作当三之后,虽然还是要经历一些变动,但过了一段时间,物价可望恢复到稳定的水准,因此大众都还抱有信心。但对于钱引之行,则多是反对态度,这等轻飘飘的纸片,要说价值几文,谁都知道不值钱,偏偏要拿来当铜钱使,只怕一百个里面也没一个能明白的。”
见许贯忠这么说起时,语气有些闪烁,高强就知道,在这件事上头,连这位当世少有的年轻智者也还是看不通透。对此他倒不奇怪,当初自己在上金融课程的时候,老师讲到这货币的本质,乍听之下就没搞懂,什么一般等价物的符号,一个符号怎么能代替实物?不过他那时有个同学,下课后听见大家议论纷纷,立时撇了撇嘴:“符号?你们不要,我要!只要花得出去,谁管这钱里面有金有铜?就算现在人民币里面的那条金属线,也只是用来防伪而已,打什么要紧?”众同学一听,皆以为剽悍,很是赞同了一番,哪知回头一想,这道理说来浅显,但若是用来考试答卷,照样被老师判零分,于是有志一同,都对此人来了个“切!”依旧还讨论起诸般概念来。
不过现在面对刚刚接触到纸币概念的宋朝人,高强却觉得这剽悍的道理更容易说的通些:“贯忠听了!有那等黎民百姓,可不管什么纸币铜钱,只需完的了税,买的了诸般杂物,那钱就是好用的钱,因此钱引能否顺利发行,都在于这平等兑换上头。”
不说还好,一说到这自由兑换,许贯忠地牢骚就来了:“我说衙内啊,你倒大方,揽了东南五路的钱引兑换任务不说,把京畿地也揽了下来,也不仔细算算,到底有没有这许多本钱?咱们现在手头的金银,有几个来路,一是日本船队的收益,这船队一年四开,最近一次的贸易额是四百万贯以上,咱们钱庄算下来可以进账百万贯以上,二一个……”
“等会!多少?”一次贸易就能进账百万贯之多,即便是一手创立了大通钱庄的高强也有些惊诧。
许贯忠点头:“正是,说起来,衙内那关于船队份额的想法,真是叫人惊叹,咱们钱庄每年就算不干别的,光卖手上的这些船队贸易份额,就能赚上二三百万贯的。而且,现在又有人不满足于中原和东瀛的交易,说是南洋的香料玳瑁等物都能赚大钱,咱们仗着船队大,又有官家的御诰,大可以从原先掌握这条线的大食人和天竺人手中抢了这条线来作,拿了日本交易赚来的金银直接下南洋,而后再贩运值钱的货物回中原,这么多跑一圈,那利润起码能再多一半。”
高强拍案叫绝,后代葡萄牙商人占据了马六甲海峡之后,就是在这几点的贸易中发了大财,不过那时他们的贸易线路中还要加上印度这一环。当初他设计这东瀛船队的时候,也曾冒起过这个念头,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当时他对于大宋海外贸易基本是两眼一抹黑,能把日本这一块吃下来就算不错。但现在看来,自己仗着应奉局的大旗掌握了中原的海商,日本那边与平家结盟,两边都算稳固,接下来是该将海上贸易的范围扩展到物产富庶的南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