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外等了数日,才等到从大同回来的童贯一行,是看着当初高强搞阅兵式的风光眼热,这次童贯的队伍单从仪仗上来说,可就大大压倒了高强这边,单是全装的甲骑就有五百骑之多,余外更有无数战利品充场面。当然二人相遇,该寒暄还是寒暄,该客气还是客气,童贯也少不得要谢过高强及时派出援兵,帮助他获得了土木大捷——虽然在高强看来,那根本就是童贯贪功好杀,和许多武将杀平民取首级邀功的行为相去不远而已。
正常的得胜还朝,自然是要大肆宣扬一下的,然而此次进兵燕云,虽然事实上大打而特打,辽兵辽将在此役中掉了脑袋的少说有几万人,连秦晋国王的王妃都被抓了来,但是从名义上来说,大宋这边还是扯着嗓门说是依照约定和平收回燕云,最多是剿灭了一些当地盗贼而已。
所谓皇帝的新衣就是这么回事,就算大家都知道你是光屁股,还得作出穿着世上最华美服饰的模样。因此大队人马停在城外整日,城中君臣们才议定了迎迓之礼,由新立的太子赵桓郊迎五里,除了迎候收回燕云的王师之外,还要以客礼迎候此行一同南来的萧德妃、耶律大石等辽国贵人。
郊迎之时,太子赵桓亲自致礼,进退如仪处颇有贤王之风,看在臣下眼里,对比哲宗死时那样连一个像样的储君都没有地状况,多半都会对于大宋官家地未来抱持相当的信心。事实上在高强的记忆中。别看赵自己在历史上没留下什么好名声。儿子女儿却着实生了不少,内中还颇有几个看上去很象那么回事的,赵桓就不去说他,嘉王赵楷成年后参加科考,据说原本应该作状元的,赵自己不好意思,给挪到了二甲;肃王赵枢更不得了。一篇二三千字的碑文过耳不忘。把随行的状元沈晦给羞地哑口无言;即便是被金兵吓到阳痿地赵构。到底也作了三十多年地中兴之主,据说少年时也是文武全才。开弓能开一石五斗。远超当时禁军的水准。
生了这许多儿子。其实也未必是好事,起码身为太子地压力会很大,而其余诸子中难免会有象赵楷这样地觊觎太子之位地大王。事实上。要不是历史上金兵打破汴梁,把赵家宗室一股脑儿全都掳走,只剩下当时在河北相州的赵构一人,这皇位多半还真的要争上一争。
说起来,高强和这位大宋太子。未来地北宋十帝还真是头一次见面说话,一则他诸事缠身,家都很少回了。哪来的功夫交结宗室?二来他刻意置身皇储事外。赵桓又素来不好交结大臣,谨慎自守,双方碰面的机会就更加少了。顶多是郊祭大礼或者上元节时老远望见那么一眼两眼的。
大庭广众之下,赵桓话也不多,只是默不作声地行礼如仪,看来当上太子之后。他的压力不是小了。而是更大了。高强看着他年轻而沉默地面孔,心里也有几分同情,若是不出大事的话。他老子赵至少还有二三十年的皇帝好作,他这太子能不能熬过未来地几十年光阴,还真不好说呢。
行礼已毕,大队入京,两旁地百姓山呼海啸,都来观看收复燕云的大军。当年高强招安梁山,以及种师道攻克臧底河城,回京时都举行了阅兵式以壮兵威,然而现在高强惟恐低调不及,这阅兵式自然也是能省则省,好在前面有童贯撑着场面,他那胜捷军原本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先不说能打不能打,卖相便是好过常人,个个都是膀大腰圆地关西大汉,走起路来虎虎生威,看得两旁百姓采声阵阵不歇。
到得宣德楼前,二人由太子赵桓引导,向宣德楼上端坐的官家赵跪拜,说些应景言语。赵自是喜不自胜,收复燕云这样的大功劳,连本朝太祖太宗都没能办到,却在他手中成就,那是何等的光荣?弄不好他大行之后,庙号得叫个什么祖也不一定。
大功自有大赏,赵当即传旨,依照当年太宗留下地遗训,凡领兵收燕者封王,加封童贯为广平郡王,加食邑千户,加实封三百户,另有钱绢赏赐若干,制词自然也是极尽华美之能事;高强则进位开府仪同三司,封楚国公,亦加食邑千户,实封三百户,赐号辅国运功臣。同时诏罢两河宣抚司,代之以燕山路安抚使,云中路安抚使,分别由种师道与刘仲武担任,以武臣任边帅,在徽宗朝也是一项惯例,当然监军是少不得地,不过诏书中就不必提及了。
当时童贯自以功难副赏,且以老病为辞,先请辞封王,再请致仕,赵皆不许,好言加以抚慰。这也只是走个过场,事后
须再三上表请辞,而后方受王爵,至于这致仕么,则了,大宋朝还从来没有一个王能担当政事的,宗室向来只有养老的份。
童贯在先,高强自然也得跟着应景请辞,不过他年纪这么轻,请致仕是不大可能的,他请的是领宫观,自然也被赵慰留,单从皇帝的言辞表情上,高强是看不出有什么猜忌的意思来,然而他向来不以为自己是穿越主角,能看出对方的什么眼底精光,面色阴郁,是以也不敢断定皇帝对自己就完全放心。
当晚大排御宴,犒赏有功之臣,这样的场合高强也经得多了,照样的谈笑风生,满嘴的天子洪福,祖宗庇佑,把自己说的越是一文不值越好。至于这样的姿态有没有用,那就是天晓得了,赵虽然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皇帝,可也不是那种一眼就看到底的白痴。
今日的主角乃是童贯,高强充其量只是第二男主角。但见这位大宋朝最有成就的太监满面红光。唱作俱佳,将收复燕云地始末口沫横飞地讲说一遍,群臣自是连连赞叹不已,然后再恭敬官家赵洪福齐天,上有明君下有贤臣,收复燕云之功足以告慰太庙,强祖胜宗。
是日童贯大醉,他原本就是太监。赵索性赐他在宫中休息一晚。高强则素来酒量甚豪。几乎就没人见他喝醉过。当日虽然喝的是较为淳厚的御酒,终究也不是闹酒的场合,有皇帝在谁敢喝多?是以喝到最后,他还是精神抖擞,口齿清晰如故。
御宴散时,自有宫中黄门引着童贯去宫中歇息,高强则与群臣一同跪送官家回銮。而后才和老爹高一道出宫,行间自然也少不得与群臣揖让客套。
直到进了车中,高俅才逮着机会和高强说私话,他劈头就是一句:“我儿,如今大祸临头了!”说话时急得两颊通红,那双大宋脚法第一的高脚在车厢板上跺的咚咚响。
高强从未见过高俅这样情状,心下倒有几分温暖,便笑道:“爹爹。什么大祸。遮莫是京中有甚流言对孩儿不利?”
高俅见他嬉皮笑脸,不以为意,越发急了。一面催着车驾速行,一面压低了声音道:“亏你笑的出来!流言不足畏,可畏的是这流言竟能上达天听,背后焉得无人主使?那嘉王赵楷日前已亲身来到为父家中,说道待你还朝之日,要拜你为师,请教经世理财之道,你还不晓得深浅么?”
高强只是笑,并不答话,待父子俩回到太尉府,进了高俅地书房,四下无人时,他方道:“爹爹勿忧,孩儿已知此事,自来天家无亲情,父子之间犹难言,孩儿岂不知?三大王要拜孩儿为师,只是小事一桩,待孩儿来日回绝了他,也就是了,凭他一个嗣王,纵使怀恨在心,也奈何不得孩儿。”
高俅点头道:“我父子乃是今上幸臣出身,将来无论是谁登基继承大统,终究不会如何信重我父子,你若能如此,作一个今上地纯臣,也就甚好,只是你年纪方轻,未来尚有数十年地前程,莫要为了此事蹉跎才好。这也罢了,只是今日都中传言甚多,竟有说你要作安禄山者,为父为此担了无数的心思,亏你还笑的出!”
高强见说到了正题,也正色道:“爹爹,依你之见,这流言出自何人之口?”
高俅叹道:“儿啊,你少年早达,又是这等出身,眼红你的人不知有多少,倘若再加上为父,又是一等罪过,眼看你平燕立下大功,这京城里恨断肚肠者不知凡几,故而流言日甚一日,哪里能查的出何人主使?以为父之见,孩儿如今已是位极人臣,还是找个由头请辞了枢密院之位,回家来享几年清福。你理财之能当世不作第二人想,今上离了谁也离不得你,他日必有再起之时,且避过了眼下这风头火势再作理会。”
果然不出我所料……高强情知老爹看的通透,只是毕竟是眼光短浅,只看到高家一家的荣辱,自己心中地大计在他这里可说不通,当即点头应道:“孩儿已知此理,故而今日便已请辞枢密事,愿领宫观,奈何圣躬不允,待来日朝堂再议便了。”
高俅见儿子从善如流,深觉老怀大慰,担了多时的心事也放到了一边去,又见他戎马辛劳,也累了一日了,便即命他回府去歇息,顺便看看多时不见的孩儿。
高强依言别过了老爹,出得府来,望见四下无人,便进了车仗,转过一个街角,趁着无人主意,一个箭步窜到街边一户人家的门洞里。这户人家不是别家,却是原先陆谦的住处,此人并无家眷,当日被高强在大牢里闷杀之后,这屋子也就没
,被石秀拿来派了旁的用场,今日高强便借此地掩藏
当下进屋,从屋角翻出衣物来,将自己的官服换过了,包成一个包裹,在手里拎着,而后再从后门溜出来,便有许贯忠安排的车辆在此接应。一径到了大相国寺后墙,原来鲁智深回到汴京,依旧还住在这菜园子当中,以他地身份,大相国寺地住持迎奉不及,哪里来管他住在哪里?
高强到了后墙,见当日林冲在此观看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那个豁口居然还在。也顾不得发思古之幽情,踊身跳了进去,但见菜园子旁一处草庐中,一灯如豆,隐约可见一个光头和尚端坐,心中顿时一阵温暖,当即大步上前,轻轻扣了扣柴门。道:“徒儿深夜前来。拜见师父。”
等了半晌。却不见里面出声,高强心里纳闷,却不敢造次,只得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冷不防听见里面传出些响动来,高强正在欢喜,凝神一听,险些绝倒。原来是打呼噜!
想想鲁智深地脾气,高强也不客气,当即伸手去推那柴门,果然一推便开。进了屋中,反身将柴扉掩好,到了床前,见那床上躺着一个胖大僧人,一副胡子直连到而后。正是鲁智深独门招牌地电光螺蛳胡子。高强就床前磕了三个头,道声“师父,徒儿来了!”而后起身。掇了条凳儿便坐。
师父在床上高卧,身子也不转回来,徒儿磕完头就起身,大模厮样地坐着不动。这师徒俩就这么在一个屋子里待了一会,到底高强年轻,也不管鲁智深那里呼噜打的越来越想,顾自说开了。
当世之人虽众,能如鲁智深这样让他敬佩和信任的人却是绝少,是以高强这话匣子一开就打不住,憋了几年的心事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从北边外族崛起,大宋国家艰难,到自己宅中虚位,夫妻反目,想到哪里便扯到哪里,直觉得人生几十年,竟然没有一次是说话说的这样痛快的。
他这里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鲁智深那边的呼噜却也是越打越响,高强不以为吵闹,反而觉得这就好比是现代电影中把电视声音开大,以掩盖声响一般,便将这有节奏地呼噜声当作是背景音乐,越说越是起劲,到后来嘴上没了把门地,竟将自己和李清照地那点暧昧也说了出来。
“……要说这易安居士,委实是个难得的好女子,才学云云且不去说她,最难得是深知徒儿的心思脾性,竟觉得比那同床共枕数年整的发妻还要来得知心一些。只是她孀居之身,又与徒儿的发妻结好,是以深自谦退,一意回避,而孩儿亦一时不知如何相待……啊呀,师父你起来了!”
高强猛一抬头,才发觉鲁智深不知何时已经翻过身来,手撑着光脑袋,好似一尊卧佛一般,两只环眼圆溜溜地瞪着他,讪讪道:“师父好睡,徒儿来得晚了。”
鲁智深哼了一声,道:“你来得不晚,话却恁地多!洒家若是再要睡时,只恐你将什么家宅鸟事尽数说了出来,浑似个市井婆子一般,恁地聒噪!”
高强恬着脸道:“师父在此逍遥不问世事,怎知徒儿过的艰难!好容易能得师父指点迷津,徒儿自当倾心相告。”
鲁智深翻身坐起,从怀中取出一封揉的皱巴巴地书信来,掷给高强,虎着脸道:“你这厮,洒家当日已将你开革出门,为何又来搅扰?深夜扰我清梦,酒也不见一滴,煞是可恼!”
那书信原是高强命许贯忠写就,将前因后果大致说明了,亦说明了高强今夜前来相见之事。高强见鲁智深这般说,心下更定,情知鲁智深是不会把他拒之门外的,当即从怀中取出两个瓶儿来,笑道:“亏煞徒儿伺候了师父几年,倒还记得些师父的脾性,此乃三十年的老汾酒,并燕京驰名的粟米酒,人称二锅头,两样皆是今世的好酒,请师父品尝。”
说罢将瓶塞微微掀开,一股酒香直飘出来,鲁智深闻见,勾动肚里酒虫,劈手一把夺将过来,左手一抬一口汾酒入喉,右手一抬一口二锅头进口,喝的酣畅淋漓,大笑道:“好酒!直恁地爽利,满肚里都似着起火来一般!”
左一口,右一口,两瓶酒须臾都尽,鲁智深将袍袖抹了一把沾满酒渍的胡子,忽地换了一副面孔,正色道:“我见你那鸟信中,说地尽是些葫芦提话语,不着半分道理,亏你也是个经事之人,如何没点主张!北边多少大事等着你去作,却在此逡巡不前,怕什么鸟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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