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鸿石留下老虎协助李晓负责正面防守,自己则带了几个心腹手下把占据一楼卫生间的囚犯赶走,找了几件工具埋头就捣鼓起来。
李晓指挥囚犯拆下的木板把所有的门窗钉死,防止特警强行突击,只留下一楼一扇窗口,那是为了好从警方手里接受补给。
警方把办公楼的电源给掐了,窗户再被堵住,整个大楼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即便现在是白天迎面也难辨面目,加上不绝于耳的惨呼声、低吟声,真正好似身处黄泉地狱一般。
李晓从二楼一扇窗户留的缝隙中向外观察敌情,半晌才心事重重的把目光收回,见到身边的老虎,想起他被无意间识破身份的理由,不由问道:“你当过兵?”
此人好似一向惜墨如金,沉默寡言,闻言只点了点头。
李晓道:“怎么会跟上七哥的?”
老虎的回答倒也干脆,道:“发财。”
李晓反问道:“哪怕是违法犯罪?”
老虎道:“我这个人不会别的,只会打打杀杀,除了跟着七哥干,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出路。”
李晓是真的不明白这个社会了,难道发财就这么重要?难道无权无势的人想发财就只有铤而走险这一条路?吴春生如此,大头如此,老七和一干手下亦是如此,他们为什么最终不约而同都选择了这条路?是这个社会变浮躁了,还是这个社会的人变浮躁了?他随手从身后的办公桌里翻出一包烟,递给老虎一根,又在抽屉里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不由问道:“有火没有?”
老虎“锃”的一声点亮了火机,火光照亮了二人的脸庞,李晓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冷漠如常,虽处险境也毫无惊惶之色,看来是真正的亡命之徒。火机一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点红光,李晓道:“你们的计划设计的很好,如果不是出了意外,现在已经逃出去了,有没有后悔过?”
老虎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淡:“活着干,死了算,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既然出来混,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李晓无语了,这是对生命的漠视,还是一种无奈?他思绪万千,低头茫然凝视着手中的那点火光,它在慢慢的向着尽头延伸,就如同眼前这人和自己的生命一般,每吸进一口,就向死亡前进了一步,虽然自己并不甘心,但那又有什么用?这个社会小人物就是大人物手里的香烟,从它被点燃起就命运就是注定的,就像老虎所言,“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这时吴春生从外面找来,道:“李哥,快出去看看,警方派来了谈判人员。”
三人一起来到楼下大厅,只见一个人从那扇半开的窗台上爬了进来,日光斜射在他的脸庞上,却原来是检察官杨平安。黑暗中众囚无人说话,凶神恶刹般围了上去,张鸿石拦住众人,道:“警方派你来想说什么?如果是劝我们投降,你免开尊口,现在就可以出去了,看在你平时还算实诚,我不为难你。”
杨平安凛然不惧,挺胸道:“你们要放明白,我是来救你们,不是求你们!不投降,难道你们真打算顽抗到底把命就扔在这?政府答应你们,只要放出人质,罪减一等……”
一个囚犯跳了出来,大骂道:“警察说话算数,母猪都会上树!少他妈蒙我们,现在说的好听,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秋后算帐?到时候我们找谁喊冤去?”
李晓认得这个人,正是白面书生,此人在这次事变中出了大力,曾献策冲击办公楼抢武器,算的上是主犯,到时“论功行赏”,就算罪减一等估计也轻饶不了他,所以他的态度强硬也在情理之中。
杨平安道:“不相信政府那你们还相信谁?政府是说话算话的,而且派我来谈判就是诚意的表现,要不然警方现在已经发起攻击了……”
张鸿石道:“话不是这么说,要不是我们手里有人质,你们早就冲进来了,还有我们讨价还价的余地?人质是我们最后的一张牌,你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轻轻巧巧说两句就想叫我们把人质交出去,底牌都没了,我们这些人还不任由你们搓圆搓扁?”
白面书生叫道:“就是,别把我们都当傻子看!”
杨平安环顾四周,厉声喝道:“那你们想怎么样,让政府投降,把你们都无罪释放?这可能吗?都现实一点好不好?难道非要逼得政府采取强硬措施?不错,你们手里是有人质,我们有顾忌,可是退让也是有限度的,罪减一等就是我们的底线。这件事闹的大了,你们知道外面围了多少记者?想凭几个人质就大摇大摆的走出去,政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李晓知道检察官决不是在嘘声恫喝,中国政府还没有向恐怖暴力低头的先例,自己以前就参与处理过类似的冲突,只要罪犯不投降,基本都以雷霆手段处置。
一些囚犯叫嚷道:“不放人就同归于尽,反正老子宁愿死也不想在牢里呆一辈子。”
杨平安道:“你们几个活腻了,那别人呢?你们能代表大多数人吗?王大河,你是打架斗殴进来的,最多判几年,越狱减罪一等,顶多加判两年,在里面好好表现争取减刑,不出十年就出去了,大好前程还在等着你,你真愿意顽抗到底把牢坐穿?家里的老娘不要了?眼镜,你知不知道你老婆女儿就在外面急的直哭?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是不是也该为她们母女俩个考虑一下?张三……”
也亏他真是敬业,对狱中的犯人情况竟是了若指掌,一个犯人一个犯人的点过来,凡是被点到名的无不垂头落泪,李晓认识的第一个狱友眼镜号啕大哭,“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泣不成声,道:“检察官,检察官,我愿意投降,我愿意投降,麻烦你出去告诉我老婆女儿说我还活着,叫她们先回去,谢谢你了,谢谢你了……”
他“砰”“砰”“砰”连磕了几个响头,杨平安忙将他扶了起来。
张鸿石见检察官一番话令得众囚人心浮动,局面一下竟难以控制,急道:“看来这件事我们要商量一下才能答复你,你先回去,有了结果我就通知你。”
杨平安虽也想趁热打铁,但见一些手持武器的死硬份子已开始转而向其他犯人戒备,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唯恐再逼下去立时就会引发一场流血冲突,那倒适得其反,于是道:“我希望你们能够为自己的前途、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多考虑一下,做出明智的选择,不要再让关心你们的亲友失望了!”
李晓突然冷冷的道:“检察官,我就是因为相信政府,所以才会在误伤了警察后主动自首;就是因为相信政府,才会被政府乖乖的摆弄到这步田地。那天我对你说过,从这一刻起,我的命运将由自己掌握,决不会再交到别人手上,你忘了吗?现在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对政府的回应!”
杨平安知道李晓在犯人中的影响很大,很多人都服他,他振臂一呼,很多人都会跟着他走,如果不能将他说服,谈判不可能取得成功,当下道:“李晓,你是个理智的人,不能因为受了一点委屈就怨天尤人,你的案子是被冤枉,你知道,我也知道,很多人都知道,现在检察院已经对提出要对你的案件重审,你可千万不要自误误人啊!”
李晓不屑的道:“我还记得曾对你说过,再公正的法律也需要人来执行,可是你睁眼看看,执行法律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从人丛中扯出小刀,道,“你再对他说一遍,那份口供是怎么来的?”
小刀惊恐的指着墙角边的韩所长对杨平安道:“是他,我实在被他打的受不了了,而且他还说如果我敢翻供就整死我,这是他的地盘,所以那天你问我我也不敢对你说实话。”
杨平安怒视了韩所长一眼,呸道:“败类!”
李晓道:“检察官,你别跟我说这只是个别现象,既然这个人是你们政府选派的,他代表的是政府,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就是政府的所作所为。我为我的错误付出了代价,那么政府为自己的错误该付出什么代价?”
杨平安激动的辩驳道:“他一个人并不能代替政府……”
李晓道:“可事实上他就是政府的官员,我们老百姓眼里的政府不就是你们这些官员组成的吗?官员犯了错误,他所制造的灾难为什么总要我们老百姓吞下去?俗话说的好,官逼民反,老百姓被逼到了绝路上,就只有靠枪、靠自己的一条命去为自己讨还个公道!不要跟我讲什么和谐社会的大道理,人被逼的活不下去了,大道理讲的再好听也没用!”
杨平安无言的叹了口气,政府的形象全被这些害群之马给败坏的一干二净,政府的眼里装的是天下,老百姓的眼里只有自己的生活,政府如果不能保证老百姓在公正的环境下生活下去,老百姓不造反还能干什么?活都活不下去了,你跟他扯国际国内形势一片大好还不是小好有用吗?老百姓是最实际的,对政府各项政策的落实也是受影响最大的,他们的直接感受才是检验一个政府是不是合格的标准。虽然眼前的囚犯是一群特殊群体,可它却映射出中国司法制度的缺陷,一个所长,一起冤案,一个本可以迅速平息的暴乱,这中间难道就没有一点联系?
等杨平安被送走,众囚顿时骚动起来,眼见逃生无望,愿意投降的占了大多数,但武器偏偏却早被张鸿石一条妙计掌握在少数已无退路的人手里,力量的对比恰恰与人数的多寡相反。张鸿石的逃生大计正在进行,岂容他人破坏,朝天开了一枪,喝道:“弟兄们,把那些想投降的软骨头都绑起来,他们想抛弃我们,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死硬份子拿枪逼住众囚,找来绳子,一个个都捆了起来。李晓叹了口气,对张鸿石道:“算了,别杀人,都不容易。”
张鸿石点点头,大声道:“看在大家同为狱友的份上,我不为难你们,大家道不同,不相与谋,先委屈一下,这对你们也有好处,至少警察冲进来不会误杀了你们。”
处理完内部纠纷,老七重新分配人手把守各处,把绑起来的人都押到二楼的会议室里,对警方则回答还在争论,先尽量拖延时间。
到了晚上,李晓到厕所看了看,心里倒颇为佩服,一伙人硬是凭着几把錾子、榔头顺着排污管道把周围的水泥地面挖了个大洞,愚公移山精神体现的淋漓尽致,看来最多到明日凌晨就可挖通下水道。老七激动的直夸李晓,道:“老弟,还是你的主意高啊,我早说过,我们两个是最佳组合!以后出去就凭我们俩兄弟联手,钞票、女人什么没有?这天下都是我们兄弟的!”
李晓摇头苦笑,道:“这是七哥的主意,和我没什么关系。”
老七大笑,道:“今天晚上是关键,老弟,你多辛苦一下,注意看着,别让警察钻了空子。过了今晚,就再没有什么能困住我们兄弟了!”
李晓把剩余的人分做两班,下半夜轮流监视警方动静。他一会儿到卫生间看看挖掘进度,一会儿到各处巡视,查看有无漏洞,到后来实在无聊,找了间办公室坐下,抽着烟,默默想着心事。
到了夜里三点多钟,吴春生换了班摸了进来,见到黑暗中那点火光,道:“李哥,还没睡?”
李晓闷声道:“睡不着。”
吴春生搬了两张椅子靠在一起,一张坐,一张搁脚,长长伸了个懒腰,道:“李哥,你说那个主意真行的通?咱真能从下水道逃走?”
李晓道:“难说,如果警方监测手段不够,或者疏忽了这个可能,那么就有机会。不过……”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道,“这个时候万事还是小心点好,人心叵测,别给人耍了。”
吴春生“嗯呢”一声,道:“李哥,你放心,反正什么事我都听你的。听你口气,是不是信不过老七?我看他对你好像倒蛮看重?”
李晓道:“七哥这个人豪气还是有的,心黑手狠,是个干大事的人。不过我毕竟跟他不是一路的,而且这个人心机太深,紧要关头,谁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这里除了你,别人我都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