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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协二百多号人,来自天南海北,都有被“伤情拳”“出墙腿”暗算的经历,但论倒霉,大家公认首屈一指的是梅道柱。按理说,姓名只是符号,但对梅道柱来说,却是其人如名。据说他父母当年给他取这么个名字,是希望连续八代的单传霉运就此到柱头,哪知在人生的几个重要关口他都吃亏上当。

第一次上断协填表,霉道柱自报岁,我看他霉得起冬瓜灰的脸起码奔五了,便要求出示身份证,结果竟是1974年生人。他在断协大会上“传经送宝”,刚开始大家随着他的控诉同仇敌忾,横眉冷对骗婚女,咬牙切齿坑蒙郎,后来大家被他逗乐了,觉得他不被骗才奇怪——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不想别人的大辫子,别人怎么会想你长衫子?

梅道柱的老家在川东山区,一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从解放前开始就盛产一个品种:光棍。本乡的想方设法外嫁,外乡的根本不去,繁衍的手段主要靠买卖妇女维持。梅道柱33岁高婚龄的时候,有一个云南人领了三个“表妹”来做媒,其中两个略有姿色,很快以每人12000元的“养育费”脱手,梅道柱是独子,他妈担心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东拼西借凑了8000元,买下叫彩凤的姑娘,然后按农村规矩办了十几桌酒席,算是明媒正娶了儿媳。就在老太太歇口气,以为大功告成之时,谁知彩凤死活不跟梅道柱同房,说那个拿钱跑了的不是她表哥,而是人贩子。人家拿她的一对儿女胁迫她才上山的。(瞧,这骗术真高,明明她是施害者,却把自已扮成受害人,即使警察抓住也忠奸难辨。)这样僵持了三天,梅道柱的爸妈,也就是柱子他爸他妈受不了啦,花8000元买回来是给咱家下崽的,由着她性子啥时能成?两人一合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按当年对付柱子妈那一套,公公婆婆齐上阵,摁手的摁手,摁脚的摁脚,柱子扒裤子,在彩凤的哭声中行使了买家的权利。这以后,但凡柱子要,彩凤就给,眼睛却盯着天花板,流着无声的泪,身子僵硬如死人,完事后就哭诉:丈夫出走了她去县城车站找,却被人贩子卖到这里,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老家的儿女却没人带,不知是死是活——这话天天叨,顿顿叨,弄得柱子了无生趣,恨不得拿根绳子把自个儿吊死算啦。

彩凤干“放鸽子”的勾当也非三四次了,看准柱子没见过啥女人,属于外表孔武内心懦弱耳根软的货色。每夜给他狂灌枕头风,说只要他去云南把她儿女接来,她死心塌地跟他一辈子。彩凤算准柱子不敢去云南,怕被她的娘家人扣留。柱子果然推说人生地不熟,彩凤趁机就说她回去把儿女接来,认柱子为父,今后再给他生个一男半女,一家人恩恩爱爱过日子。

柱子被闹得心烦,死心眼也活泛了,想彩凤人在心不在,等于守着一张画皮过日子,不如赌一把,万一她真把儿女带来,自已当个现成爹,一家人齐心奔小康也好。

当然,这一把柱子赌输了,彩凤一去不返,但借别人的钱却是必须还的,他只好上山西挖煤窑。说来也巧,在成都转车时,对面刚启动的列车窗口里,云南表哥和三个表妹正有说有笑,彩凤看见他先是一愣,等看清他鞭长莫及时,还给他一个飞吻,气得柱子把舍不得吃的熟鸡蛋朝她掷去。

一年多后的元旦前,梅道柱从山西太原乘火车,怀揣二万块的银行卡衣锦返乡,离终点站成都还有一小时车程的绵阳站,上来两个精壮的中年汉子,坐在他对面。一番攀谈,对方听说梅道柱是内江团结镇人,戴眼镜的顿时热情起来,指着他说:“难怪你很眼熟,原来我们是一个镇的嘛。”又指旁边的汉子对梅道柱说:“你认识他不?他是县武装部的王部长,我们的父母官。”

王部长摆着手,对梅道柱说:“我算啥父母官嘛,这位是你们镇的李镇长,他才是你真正的父母官啊。”

梅道柱已经霉运盖顶,他还以为鸿运当头,窃喜早上把臭脚丫子洗干净了,贵人果然大驾光临,自已正打算回乡谋点差事,如果他二位肯提携一下,岂不时来运转?于是一扫疲乏死相,又递烟又掏水果,孝敬两位父母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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