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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整形手术(1 / 1)

峭壁罅隙间横生的一株伶仃细草终于被丧母、校令两块突如其来的重石砸弯了脊梁。各种腔调的言语凌乱拓印在记忆长廊的斑驳墙壁上:老师唯一能帮你的也只是让你先提出辞退——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宁愿喝那酒精的不是你妈妈而是我,也不愿像现在一样懊疚与愁苦——我刘夏以手加额欢送你这位永远无法毕业的人物离开——无论怎样分崩我张椰椰不会与刘夏成为一丘之貉——俺和小嘎一直过意不去,决定陪你一起退出文联——呦!你的幽涵太太怎么这回没帮你吗——早晚有一天,我凡强会让你后悔留在学校——后悔留在学校——妈妈酗酒——提出辞退——给以校令处分。

无数令人发疯的字眼在脑中迅速旋转成涡流,浩燃双手抓紧头发,表情痛苦地低吼一声,蜷缩到床铺里面,不再动颤。

或许不会有人知道,初中时候,同学们都会将最腌臜的活丢给他,他只是憨笑,却因代替别人被停一周早课,罚他到煤房前捡煤渣;寒冷冬天,凛冽北风瞬间吹透衣裤,他蹲在矮栅栏旁瑟瑟发抖地捡拾同学抬煤掉在雪中的煤块,他没有委屈,竟将形状迥异的收集了满满一兜。

或许不会有人知道,当那些纨绔子弟将打碎黑板的责任推给这穷酸的小子时,他只是摇头;在办公室两位观戏老师的煽风点火下,三角尺打折了;他没有怨恨,可是所有解释在一句“赔不起才不敢承认”的对比下又是多么苍白无力。

或许不会有人知道,高中时候,他因忘交清扫小区扣分的罚金而被责罚拉开走廊的窗子,手握两根房檐坠下的粗冰凌站到风口,直到冰全化成水才能回教室上课;春寒料峭,冷风依然呼啸,不久双手麻木,而冰刚融化的一点又在下面冻上了;他没有愤怒,却吸着鼻子凝神谛听教室里的朗读声。

——但是,他如今委屈了,怨恨了,愤怒了。他觉得是那一束漏进空旷囹圄中带着渺茫希望的人造阳光骗诱他在这戈雷岛奴隶堡一样的“净土”中苦苦煎熬,而自己踽踽独行的灵魂就在这里被猥琐龌龊的生活一次次泼上腐臭染料,他并不懂得做人就是把自己伪装在“人”的概念里,甘心接受虚假道德、愚蒙习俗和腌臜规则的捆绑;他厌恶地狠命地揩抹试图摆脱这肮脏颜色,但直至力竭仍是徒然。或许上帝如今也昏庸了,只宠爱些阿谀谄媚、蝇营狗苟之徒,不再看重“不益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人了,不同流合污是要作为异类被倾轧被踏扁的。浩燃的思想堡垒彻底被击碎了,他咆哮着将一个校发脸盆踩扁,“cheat!cheat!都是骗子!”为什么要缚以缧绁,藤甲兵就是良民么。浩燃愤怒地一脚踢在门上,“咣”“砰”“扑通”,三个拟声词乍现眼前后,舍门敞开,吴泰泰一脸错愕地站在门口。浩燃熄灭怒火问“是不撞到你了”。吴泰泰摇头道:“哎呦!你是不知道,我来时有一姑娘正趴门缝往里瞅呢!”浩燃心急火燎问“人呢”。他捏个兰花指慢条斯理道:“那人啊,正在门后躺这呢!哦唷!你瞧瞧都成浮雕啦,你要再用点力就撞成壁画啦!”浩燃扳门一看,丹妮香腮带赤,星眼微饧,一手拿本《安徒生童话》一手痛苦地捂鼻子倒在门后。这时吴泰泰惊呼:“呀!流血啦!我们快扶她去医务室,先拿纸巾堵住鼻孔!哎呦,别忘了书!”

医务室静得赛过太平间,校医杀人有暇,正捧人体艺术流着口水拿放大镜专心研究医学呢。浩燃见况立刻退出来道歉说走错门了,旋即扶起丹妮一只胳膊朝回走,背后校医还拉客似的极力劝回道:“没错没错!别走哇!对,就是这儿!”

“呦!喊什么呀!我们这里又没有需要人工呼吸的。”吴泰泰撇嘴下楼梯,猛一拍头,“你瞧我差点忙忘啦!”掏出个鼓鼓的信封,“浩燃啊,这是许幽涵让我给你的。她知道你不肯见她,所以让你一定一定得收下这个。”

浩燃撕开,里面是许多母亲遗照,还有两张银行卡。他忍痛似的闭眼,两腮筋肉抽动,停一会儿,交还吴泰泰,“告诉她,让他们父女忏悔吧!我也不想再提这些!到门口,你把看门老头叫一边陪他聊会儿天。我送她去医院!”

丹妮手软脚软依傍在浩燃肩膀,鼻子又红又肿。浩燃心头一蹙,懊悔不已。搀她上车时,吴泰泰还在门卫房房檐下以报菜谱的语速对老头说:“我哪里唠叨?我哪里都不唠叨,大家说我爱唠叨是因为他们不懂什么叫唠叨,但现在懂了什么叫唠叨竟然还说我唠叨那就是他们爱唠叨。就算我有点唠叨也不是非常唠叨,因为我从不唠叨他们唠叨我爱唠叨的问题……”

“师傅能快点吗?我们着急。“浩燃焦急地催促。

“我开了二十年车,这速度已经是最快啦!“话音刚落,一老汉骑自行车飞驰而过。司机窘着面孔说:“现在这轻骑也太快了,总超车。”

“小叔叔,”丹妮恢复些神气,声音柔弱,“我是来还你的书哒,喏!”

浩燃忍俊不禁地瞄了眼《安徒生童话》,心说“这丹妮显然记不清借的的哪本书了,而且,我就是看童话,也不用带拼音的啊”。这时,窗外一被自行车撞到的虎背熊腰大汉揪刚超车那准备以法自保的老汉衣领破口大骂:“我还合法公民呢,谁告诉你在中国不能使用暴力手段。”三下五除二,老汉迅速由公民身份被打成民工模样。

“啧啧!看见了吧,不是你想多快就多快,在中国太自由是有危险的。”司机伸手一指路边大楼,“别去市医院了,这医院也是不错的,正好我父亲一会儿做手术,我去把红包送了!”

落日熔金,暮云缱绻。两人沾了一身药水味从医院旋转玻璃门里出来,浩燃合上钱包狐疑问道:“怎么能?医生说你的鼻子是假的?”

“嘻嘻,我身上许多都是假哒!”丹妮调皮地摸摸鼻梁:“这是假的!”她又摁摁腮骨,“这也是假的!”她微微失落地捏捏自己的胸,兴奋地跳起来说,“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不信你摸摸,这是真的!”

浩燃连声表示相信。丹妮欣忭地咧嘴一笑,腻上来抱着浩燃胳膊撒娇让他陪她去寿山看夕阳。浩燃正自踌躇,艾蒙打来电话,少时在一家温馨可爱的奶茶店碰面。

“你怎么跑出来的?姥爷刚走你就没影了。小保姆急得呜呜哭!”艾蒙风尘仆仆进座责问丹妮,“鼻子怎么了?”

手拿蓝色威尼斯冰激凌的丹妮斜靠浩燃,无视艾蒙存在,刁吸管向咖啡色奶茶吹泡泡。浩燃窘颜摸摸鬓角不烦覶缕地将事叙述一遍。

“二十几岁的姑娘,往男生公寓跑,羞!羞!羞!”艾蒙点着脸羞她。

丹妮吐了吐舌头,把香芋珍珠奶茶举浩燃嘴边。浩燃耸耸肩报以赧笑,将杯子又放上咖啡桌时,嗅到丹妮亲切淡雅的体香,不禁心弦颤动。

“她呀,不怎么就记住你了。没事就拿张白纸放在那本《漂泊者及其影子》上照你签的名字一遍一遍描,还要和你学诗呢。哎,最近学校不流行诗吗?我们系一傻帽以为是裸着身体写的诗,每诗必裸,三天被送精神病院七次。宿舍晾衣绳上他三角裤都写满诗歌,什么‘爱做不做,课上瞎授教,床上乱记书’。我倒着一读吓一跳,险些在广博站播出去。哈哈。哦——”艾蒙欲言又止,尴尬地清清嗓,“我听外面说好说坏的都有。你什么人我清楚。你也别上火!看我,有学籍吧。可我毕业之日,也就失业之时。你学的那么好做其它也会有建树的。”

浩燃凝视窗外错乱狭长的人影,自嘲,“我一直糊涂地以为只要心诚,即使再渺茫的希望也会越走越近,人善天不欺——”一股辛酸翻涌进喉咙,他用拳头抵抵鼻孔,“真是个荒诞的梦,过去的我就是被所有人掐死在了这个梦里。现在凡强嚷着不让我住宿舍,我准备在校外找个房租便宜点的先住,人总要活着!”

“还真巧了,这事我真就能帮你一把。”艾蒙颇带得意之色,微微倾身,“昨天我一室友还说他哥们要找个老实点的搭个伙,环境不错。我这还有个小累赘,不能陪你。我打个电话让我朋友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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