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马一山痛苦的咳嗽一声,自怀中取出块洁白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沫。
秦广与月无期有些紧张的盯着,素帕上一抹不吉祥的血色。
“师兄,你是不是又用了那个?”秦广两撇粗重的黑眉像是要绞到了一起。
“老了,不中用了。”马一山笑着说道:“昨日有人送来那枚玉佩,一时兴起,便起了一卦。呵呵。”
“窥探天机,最是损伤寿元。就算师兄修为精深,也无法逃过宿命的反噬。怎好因为一时兴致,就去做这样的事情?如此不自爱,可当得起这三清观观主?”秦广有些恼火的责问,但是责问的话语中,流露出的皆是关怀。
马一山收起帕子,微微一笑,说道:“黄土埋了大半截了。还怕什么损不损寿元。”
“多活一阵,终究是好的。”从来不敢忤逆马一山的月无期低着头轻声说道。
马一山有些得意的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传人,看着他有些过分谨慎而显得小翼的站姿,“我已经老了。你却还年轻。你身上肩负的才是三清观的未来。”
月无期闻言,恭敬的跪倒在地上。
马一山注视着月无期的一举一动,内心已经明了,自己以前对他的要求着实严格了一些。怕是比起这个师父,更愿意与他的师叔亲近一些。
“你可知我昨日起卦时,看到了一些什么?”
月无期仰起头,有些好奇的问道:“不知道师父看到了些什么?”
马一山从袖中拿出一枚裂成两半的白子,白子落到石桌上,微微抖动,“昨日起卦,我用的是一枚黑子。而卜完这一卦,黑子便成了现在这个摸样。”马一山指着白棋说道。
月无期看向那枚破碎的白子,默然无语。这一副棋子,是马一山采集云子精粹,以炼器的手法制成。就算是拿刀剑去砍,也很难留下丝毫的痕迹。而让一枚黑子变成白子,更是匪夷所思。
“师父,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月无期讶异的问道。
“一片金色的世界。”
“还有呢?”
“我凭借棋盘纵横间的气眼,以一枚黑子为引,耗费十年修为,才向那小乞丐身上,看去了一眼,却也只能看到一片金色的世界。只是这么一眼,那些无处不在的金光险些刺瞎我的双眼。所以,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马一山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我看不透这个乞丐的命数,唯能肯定的只有一点。小乞丐的来历,定然不凡,而他的将来,注定璀璨。我借你的手将劫尘丹送与他,就是要你与他去结一个善缘。”
“不过是一个乞丐,连修行的门槛都没有进,果真如此重要吗?”月无期不解的问道。
“宁负白头翁,莫欺少年穷。”马一山说道:“下一届的流觞大会上,想来你定能再遇到他。待到那时你且记得,无论如何助他一臂之力。”
。。。。。。
就在三清观中,三个道士围绕着安生说个不停,安生已然回到三法寺外的野地上。
那座有些显得孤零零的土丘旁,又起了一堆新的土丘。
天空中飘来一块云彩,恰好遮住了毒辣的阳光。不远处的草丛中,蟋蟀嘈杂的吵闹个不休。而更远处的密林中,几只雀鸟有气无力的叫着。
一切的一切,仿佛与安生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出神的看着这一堆新起的土丘。
土丘下埋葬的是一个夭折的幼女。
土丘前缓缓拱起一个微小的土包,从土包之中,伸出一根娇嫩的白牙。有一股微弱却又顽强的生机,弥漫了开来。
白牙顶上,两片肥大的新叶,一颤一颤的打开。绿油油的叶子在接触到天光的同时,开始最古老的生命反应。生长所需要的有机物,从绿叶一直运输到根底。
于是根系变得更加发达,牢牢的抓住土壤,摄取更多的水分以及养料。
白嫩的茎变得更加粗壮,颜色变得更加深沉。两片最原始的初叶,在完成它的使命后,自动的脱落。而在叶子脱落的地方,抽出新的小枝,小枝上又长出更多细小的新叶。
而在茎的最顶上,鼓起一颗硕大的小包,说是硕大,也只是相对于整一株植物而言。
整一个过程并不算快,却也不算慢。只不过是日头从正上方,来到了西方。
安生一眼未眨的目睹整个过程,动也不动,并不是在想着什么,而是什么都没有想。他的脑中竟好似一张空无一物的白纸。这个时候的安生,已然进入一种无我无人的境地。
却也恰恰是这样的状态,暗暗印证《阿含经》中的“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自在。”中诸法无我。
周遭的空气中,那些混杂着漫无目的飘荡的天地元气,像是受到指引,呈一个旋涡状旋转,而安生,恰好出于这个漩涡的中心。
这个时候,周围的变化终于引起安生的注意。他的心神从无知无识的境界摆脱出来。
这个时候,旷野之间并没有风,安生的双眼却看到了风流动的轨迹。
这个时候,旷野之间并没有风,安生的双耳却听到了风吹动的声音。
这个时候的安生并不知道,他所看到的风的轨迹,他所听到的风的声音,并不是风,那是比风更加细微的,天地间流动的元气。而能觉察到天地元气的存在,意味着安生竟是无师自通的进入修行的第一种境界,明心。
身处这一变化中心的安生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不远处,一双注视着这一切的眼睛却是清晰的感受到了所有的一切。
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曾近出现在安生面前的长白眉老和尚。
“终于,机缘成熟了。”老和尚喃喃的说道。
然后空间似乎发生了扭曲,老和尚竟是直接到了安生的身后:“善知识可信机缘乎?”熟悉的声音说着熟悉的话。
“大师傅,我今日心情不好。可没有兴趣听你说禅。”安生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此时此刻善知识的眼中怕是只有报仇。”
“你怎会知道?”安生扭过头望向老和尚,只见这个老和尚也正慈眉善目的望着安生。老和尚的目光很是慈祥,叫人看了便生出三分亲近。
安生却暗暗生出几分警惕,这个和尚已经是第二次出现,每次出现都有些诡异,都是在毫无察觉之下,莫名其妙的冒了出来。
“眼是心的窗户。善知识的眼睛虽然平静,但是掩盖在平静下的却是只弑人的凶兽。”老和尚双手合十,宣了句佛号:“善知识可是要杀人。”
“就算是又如何?以我的本事,如何杀的了?”安生垂下头,有些落寞的说道。
“这天底下杀人的手段,莫过于两种,借刀杀人与自己杀人。”老和尚说道。
安生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和尚,和尚不都应该清心寡欲的撞撞钟,敲敲木鱼,念念经吗?为什么这个和尚竟然当着自己的面侃侃而谈的讲述着杀人的方法。
“先说这借刀杀人。”老和尚像是察觉不到安生惊愕的眼神,自顾自的说道:“这借刀杀人用可以分成两种借財杀人,也就是买凶杀人;另一种则是借势杀人。”说完,老和尚瞅了瞅安生的衣着。
“大师傅,不必再看了。我只是个一穷二白的乞丐。一没财二没势。”
“如此善知识就只有靠自己了。”老和尚语气一顿,又说道:“善知识可信机缘乎?”
安生终于有些听明白老和尚要说什么了,他有些不可思议,怀疑的问道:“大师傅,你是要教我怎么杀人吗?”
“出家人首戒杀生,善知识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安生心道:分明是你刚才把我往这边引的。“大师的意思是?”安生问道。
“善知识可愿修行?”
短短七个字,如一道晴空霹雳,乍然间劈开安生心中最深处的黑暗。安生并不是没有想过修行,在第一次看到唐灵施展道术的时候,他便向往过那个神秘而又遥远的世界。只是那个世界着实有些太过神秘,太过遥远。以至于这个刚冒出来的念头,直接被他关进了心底。
“大师傅,我也能修行吗?”安生的颤抖着问道。
“众生皆可成佛。”老和尚将手掌竖立在自己胸前答道。一道淡淡的青光,自老和尚的掌心散出,这一点青光乃是老和尚数十年苦修至纯的灵力。这道灵力与天地间的元气一接触,就引得四周的元气剧烈的波动。
若是以前的安生,绝对无法看到这一切的变化。但此时的安生,懵懵懂懂间已然迈过修行第一道门槛,他看见这些庞大的天地元气,在一阵动荡之后,以老和尚为中心,化为一圈波纹,这一层波纹快速的向外扩散,变成更加巨大的波纹。而在波纹经过的地方,所有的草木,尽数化为枯木。
三法寺前,这片广阔的绿油油的野草地,仿佛是在一眨眼的功夫之间,变成片枯黄的草地。唯有埋着花药的土丘前,那棵小小的植物,像是受到了什么庇护,摇晃着努力生长着。
安生震惊的看着身边的变化,久久无语,随后他将所有表情尽数收敛,恭敬的对老和尚说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