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朵花立根于滚烫岩浆之上,开放于火海炼狱之间。
花开九瓣,瓣瓣皆白。
花开九瓣,瓣瓣皆香。
安生安静的端详着这朵白花。小白花之上,浮现出三行金色的文字:
一切行无常。
一切法无我。
涅槃寂灭。
安生分明没有见过这些文字,这些文字却给安生很熟悉的感觉,如同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见再不忍相忘。于是,安生悟通了这三行字的意思。这三行字即是三法印,亦是所有佛法总纲。
半跪着的安生重新站了起来,被火焰烧伤的地方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安生看着小白花,小白花也看着安生。
安生轻轻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拂过小白花的花瓣,“是你吗?我的药儿。”安生低语一句,嘴角含笑。
嘈杂的炼狱一瞬间静了下来,围着安生尖叫的死魂不知何时向着安生跪了下来,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万籁俱寂的炼狱响起安生的声音:“诸行无常。”
当安生开口念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无间炼狱顿时起了变化。无穷无尽的火海若潮水般退去,就连空气也变得凉爽而湿润。被烈火焚烧了不只多少岁月的死魂,焦炭一般的身躯,重新变得饱满起来。无数死魂对着安生顶礼膜拜。
最后一个“常”音落下,安生被烧光的毛发,衣物又变了回来。而围着他跪拜的死魂的身体变的虚幻。地狱之中吹荡起轻盈的风,这些虚幻的死魂如一片片轻羽,被柔风吹得浮了起来,越来越高,然后化作无数光点,向着天际而去,好似场盛大的流星雨。
安生感受着这些死魂解脱时的欣喜,直到最后一个光点消失在无穷远的彼方,然后安生闭眼说道:“诸法无我。”
雷霆乍响,数之不清的电光在同一时间迸发出来。这些电光划过炼狱的角角落落,电光所到的地方,无论空间,无论地面,纷纷开裂。
整个炼狱像是被摔成无数片的镜面,这些碎片彼此分离,整个空间变得支离破碎。
在这个分崩离析的世界中,安生张开双眼喝道:“涅槃寂静。”
破碎的空间,随着安生的话语又起了变化,不只多少的空间碎片在同一时间就像是风化的石块,彻底裂解为细小如尘埃的粉末散去。而当粉末竟散之后,安生发现自己出现在某个不知名字的小村庄外。
那朵灿烂开放的小白花,随同破碎的炼狱一起,消逝在空间乱流之中。
阡陌之间,有鸡犬之声。几个黄发垂髫的稚子,在村口嬉戏玩闹。对于方才经历过地狱之苦的安生而言,这种人世的感觉很好。于是,他向着祥和的小村庄走去。
这是个与世无争的小地方,村子并不大,从村头走到村尾也不过百来步。村子里的人幸福安祥的生活着。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无论铁匠或是裁缝,无论年长或是年幼。是的,所有人都在幸福的笑着。
仿佛被感染了一样,安生也极为难得的笑了起来。
只有一点有些许奇怪,这里的人似乎看不到安生一般。当安生自他们面前走过,他们毫无察觉的继续生活,闲聊的闲聊,劳作的劳作。
安生并不在意,饱尝世人白眼的他,甚至有些享受这样的感觉。
直到村尾,安生看到一栋低矮的小木屋。
小木屋与村里其他房屋相比,并不是特别怪异,只不过是显得有些小而已。安生的双眼却死死的盯着小木屋,更准确的说是小木屋前那对兄妹。
安生认得那对兄妹,因为那对兄妹是这世上安生最为熟识的人。那对兄妹分明就是自己以及花药。
安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画面没有半点变化。安生狠狠的掐了掐自己,末感神经传来清晰的疼痛。这不是做梦。这是活生生的花药,还有活生生的安生,出现在自己眼前。
直到这一刻,安生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从那个诡异的空间中出去。安生有一种直觉,这里的一切,可能只是另一处地狱。
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在微笑,唯有小木屋这对兄妹仍在发愁。这是一对孤儿,他们的父母早早的离去,而他们尚且年幼。生活的压力压得他们有些喘不过气。
年幼的安生抱着更加幼小的花药,他们已经连着两日没有吃过东西。幼年安生的表情有些沉重,他的心中正在考量着一个重要的决定,一个对于这个年纪的他来说有些过分沉重却又不得不做的决定。
不远处的安生,知道这个年幼的自己在想着什么,甚至他已经提前知道年幼的自己会怎么选择。因为在另外一个世界,很早以前,为了相似的事情,也面对过同样的选择。
安生毫不怀疑年幼的自己的选择,因为他确定,只要这个小女孩还在,无论是哪个世界的安生都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安生感慨的看着花药,心神激荡,尽管这里的一切可能都是虚幻,但是再看到这个活生生的精灵出现在自己眼前,怎么能够无动于衷。
这是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最为珍贵的小精灵啊。
这是灰暗无光,艰辛苦涩世界里,惟一的一束阳光啊。
这就是他的一切,是他的命啊!
看着她有些焉黄的发丝,记忆与虚幻慢慢叠合。再一次看到她,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在这个安祥的小村庄里,有一个小男孩坚定的走出小木屋,他将背负起生活的所有阴暗以及肮脏,然后不计一切代价,不惜一切手段,带着花药一起活下去。
而在小木屋中,有一个小女孩,面带忧容的望着男孩远去的背影,独自忐忑不安。她隐隐感觉到了男孩的不同,却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同。所以她有些担心还有些不安。
这一刻,安生想起那些年里,同样的小丫头,定然也是同样忐忑的看着自己的背影。
一直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分,男孩蹒跚的走了回来。男孩右腿的裤管变得破损不堪,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有一道明显的淤痕。男孩的右手抓着根带着泥土的地瓜。
女孩远远望见男孩的身影,甜甜的笑了起来。当她看到男孩腿上的伤,又变得难过起来。
于是,男孩轻轻的抚摸着女孩的头顶,哄着说道:“没事的。药儿乖啊,我们有吃的了。”
……
时间就在平凡而又有些艰苦的日子里,一天天的流逝。
星辰流转,春去秋来。
安生看着这对孤苦无依的兄妹,自少年长成青年,又从青年变成中年,最后从中年迈入了老年。
这些年中,村中那棵一人高的枇杷树长成一棵参天巨树,不断有人死去然后新生。
这个世界似乎同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只有两点让安生觉得有些不安。
这个世界所有人似乎都过得很幸福,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除了这对兄妹。
在这个世界里,安生自己不会变老,也不会饿,他就像是一个看客,只能默默看着这个世界,却不能影响到这个世界。
尽管心中有着不安,安生依然开心的注视着这对兄妹。因为这个世界里,有安生也有花药。而他的世界里,只有安生,没有花药。
对于安生来说,这般近距离的看着成长的过程,亦是一种幸福。所以,他快乐着这对兄妹的快乐,哀伤着这对兄妹的哀伤。直到很多年以后,这对兄妹终于走到人生的终点,被他们的后人所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