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开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
他很快推开电脑站起来,沿着楼梯扶手往二楼走去。
木制的扶手,冰凉凉的大理石阶梯。
这栋别墅是众星公司租的,在一拿来的时候就已经装修好了。陆云开对于这个本来毫无反应。他并不在意自己住什么地方,有好地方住当然好,但没有的话,好像也无所谓。
但现在。
他看着足底下的台阶,思绪会莫名被牵扯到很奇怪的地方去。就像一些本来应该毫无关联的东西,被他脑海中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给牵扯在一起,像一锅拼命加食材的大杂烩一样,炖成了看不出面目的东西;又或者像是他的思维长出了无数的触手,它们探出去,探出去,吸收了太多东西回来,然后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它们把我,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我。
陆云开面无表情地想。
这是病。
但我不会输。
我会赢,一定会赢。
他在自己卧房的桌子前坐下。
这个靠着窗口的桌子带着一把锁,抽屉里边放着好几个普普通通的黑皮本子。
陆云开熟练地翻开本子,桌面的笔筒中抽出了一根笔。
他在本子的空白页上凌乱地写着。
有时候是“我想想医生的嘱咐,按时吃药,加强锻炼,每周固定的心理辅导。”、“爸爸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年里头半年找不到人,不过他爱跑就跑了,毕竟他小时候养我也很辛苦,难得我现在有钱了”、“妈和后边结婚的对象过得挺好,这也不错”、“江哥……”
“江哥……”他拿着笔的手一抖,不小心抖出了几个音符,他顿了几秒钟,又用黑色的笔,将这些音符一一涂去,本子上的这一行话中,就只剩下几个丑陋的黑圆圈。
他想写什么,又不知道写什么,最后也只是另起了一行,在这一行中写下了无数遍的“反反复复”四个字。
敲门声忽然响起。
张方在门外说:“陆哥,伯母过来了。”
陆云开迟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唔”了一声,用力打起精神,将本子锁进抽屉,自己则走到房门处开门,和张方一起往楼下走去。
在走到二楼楼梯的时候,陆云开自上而下看到了自己的妈妈。
他的妈妈于采苹则自下而上看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如同陆云开刚才在本子上所写的,在离开陆国兵之后,于采苹已经成立了另外的家庭,也有另外的孩子……上一次她回来找忽然成名的大儿子,就是因为自己的家庭碰到了一个难关。
自从上一次见面之后,这个难关当然已经过了。
所以很长一段的时间里,因为陆云开常年外出拍戏,因为无法面对陆国兵,也因为不知道如何对待自己的大儿子,于采苹并没有和陆云开多做联系,或者说她几乎没有联系对方。
直到她这两天,突然听见自己的小女儿用很好奇的口吻问她:“妈,你知道不知道,陆云开真的是gay又吸毒,还被富婆包养着?”
她吓了一大跳。
她出现在这里。
……但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和自己的这个孩子接触,她就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些同情。
要在网络舆论战这种新时代的战争中取得胜利,除了时机、资源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能够了解、融入这个文化,先成为这个文化中的一小部分,再转而用杠杆撬动这个文化!
之前在和江兴讨论的时候,陈良就找到了这最后的切入点!他一下子精神抖擞,吃喝拉撒差点都要不离开电脑前了,直接就在幕后帮着对方推波助澜将网络上的言论往一波一波的往上推,同时紧锣密鼓的联系着自己在话剧那边的人脉,给江兴牵线搭桥。
也是赶巧了,他混着话剧那边的朋友这几年的事业都发展得很不错,加上他介绍的也不是普通的艺人,而是拿过了国际大奖的,这就勉强能入了话剧那老一辈有出身又是艺术家的一拨人眼里,不至于一张嘴说出去就被人说不。
两边初步达成意向,江兴很快就去见了话剧圈里的一位老前辈。
这个时间点——陈良看了一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心想——应该差不多了吧?
时间确实已经差不多了,所以江兴和那位老前辈见了面。
在来到这里之前的几天之中,江兴已经和0021一起敲定了一些有关话剧和英语学习的细节。
本来在英语方面,江兴的技能点早就点出来了,出国拍摄或者出国定居等等日常使用绝对是够了,但现在既然要走这条话剧路,那么水涨船高之下,原本已经够用的英语技能好像又有了那么点捉襟见肘的味道,于是语言的锻炼一时间又被提上了日程。
剩下的那个话剧就不用说了,是目前阶段的本职工作。
虽然大师是现在才被安排见面,但自己也不是说不能根据一些资料和其他人的建议调整学习,因此江兴这个也和语言一样,是早早就开始准备了的。
其实事情总差不多这样,做足了最坏的准备之后,那么好像不管事情有了什么结果,都可以接受,不至于失态。
江兴和话剧前辈见面的地方,并不是外边的什么茶楼酒店,而就是老前辈的家里。
老前辈和自己的妻子住在一栋五层楼的建筑年龄不下于三十年的老式楼房里头,这种楼房相较于现在模板一样的商品房,楼层与楼层间的距离更高许多,所以江兴一进房间的时候就赞了一声:“天花板吊得真高,看上去真的一点也不压抑!”
接着他将手里的水果递给上前来开门的老婆婆,笑着说:“陈奶奶好,我是江兴,您叫我小江就好了。”
他接着转脸对坐在沙发上,本来看着报纸,现在正拿下老花镜转脸看自己的老人说:“陈老好,我是东升介绍来的。”东升就是陈良在话剧圈里的朋友。
陈老点了下头,用手一指自己对面的沙发,示意江兴坐下。
“我听说你想演话剧,为什么?你在娱乐圈里的成就很不错,没有必要跨行过来吧?”陈老问。
“并不打算跨行。”这种大方向还是必须提前说清楚的,江兴回答得很沉稳,“但话剧和电影在基本功上是互通的,话剧对艺人的演绎水准要求很高,这一次抽时间过来,我也是打算沉淀与锻炼一下,将自身的一些问题寻找改正来着的。”
这个回答还是对陈老胃口的,他就点了一下头:“有进步的想法,是好事。我看过你演的电影,基本功相对来说,还是很扎实的,其实不来也没有什么,我们这里也不能给你贴上多少金。”
这还真是丑话说在了前头。江兴其实有点暗暗地好笑,总体来说,话剧圈子还是比演艺圈子单纯挺多的,坐在他对面的陈老会这样“先说丑话”,那可不正是有“带带他”的想法?
对于这种比较醉心艺术,在人事上没有太多念头的老者,既是最好解决,又是最不好解决的,江兴正斟酌着语言打算对其诚恳地表达一下自身的态度和绝对没有借着加入话剧圈再在网络话题上炒一轮的打算,刚刚提着江兴来带的水果进厨房的陈奶奶就出来了,还一出来就对陈老嗐道:
“行了行了,好不容易来了个礼貌的小伙子,你又拿着你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一说一箩筐,我听着耳朵都起茧了。”
接着老人转脸对江兴笑道:“没事,没事,你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老头子不爱招呼你,我招呼你!有什么事要问老头子的,也别客气,尽管来,其实这老家伙平日里寂寞得很,就爱找个能和他说说专业东西的人,但会老头子那一套的人少,还是你们现在的明星事业,做的人多,大家接受得也快,是不是?”
不止陈老的脸拉长成了驴脸,就是江兴自己也不知道陈老的妻子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这么热情,但眼看着陈老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还是忙说:“话剧是一门艺术,艺术在推广上面总是没有那么快的。”
“那你们是什么?”陈老忍不住从鼻子里喷出了一股气。
“我们是娱乐。”江兴笑笑。
“娱乐总不如艺术,你说是不是?”陈老还要挑刺。
“娱乐和艺术,从某一种程度来说都是能使人心情愉悦,满足人的心灵需求的一种艺术。”江兴说。
“但有些满足是拉低了人们的审美,是低级趣味!”陈老拍了一下沙发!
“是有的,但总体的倡导始终是向上的。”江兴又说。
“那么你认为你是向上的,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陈老讽刺道。
如果这两句话就想要江兴动容,那实在太天真了!江兴特别淡定说:“我认为我一直在好好演戏。”
时钟的分针转过了半圈,江兴就从陈老家告辞离去。
在离去之后,陈老抽了一根烟,问自己的妻子:“你怎么看?你刚怎么这么喜欢这孩子?”
陈奶奶正织毛衣,闻言就说:“这孩子带来的水果都是香蕉葡萄这种软烂的,一点都不像以前上门来的那些只买贵的或者不实用的东西,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点,但是没有心的人永远想不到……”
陈老就沉吟了起来。
不想陈奶奶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小孩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挺好看的不是吗?”
陈老顿时气闷。
陈良掐准了时间给江兴打了个电话,在电话中,他先问江兴:“下午你和那个快退休的老爷子的见面情况怎么样?”
“我感觉还不错。”江兴说。
“哦?我记得那个老头挺难搞的?”陈良说。
“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江兴笑道。
陈良也不深究,他就和江兴说:“时间差不多了,我用你的围脖发消息了。”
“行。”江兴简单回答。
陈良挂掉电话,掐了一个有趣的时间,直接用江兴的围脖账号发表这样一条消息:超级英雄也是人民公仆。下一阶段的计划是参演话剧。
发表完之后,陈良悠闲地点了一根烟,好好抽上一口之后,在烟雾缭绕之中,看着围脖右上角的提醒飞快的变化着,从个位一下子跳到了百位,从百位一下子跳到了两千,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又再往上跳了一千。
陈良点了查看按钮。
发现从页面最上端拉到页面最下端,一连串的“秒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全都笑疯了!
陈良也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他雇的人也准备就绪了,但现在还太早,大概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就会在论坛上帮何俊雅好好扒一下皮,就着这个话题深入地炒上一炒,不懂的人呢,也不用焦急,马上就能懂了!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头都开好了,那随后的就必然如车轮一样滚滚向前。
陈良致电给了美国人,在电话中他首先歉意的表示经过几天的慎重考虑,江兴十分遗憾的拒绝了美方的邀约,但期待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这是正事。正事说完了就是闲事。
陈良随即仿佛不经意地提起了何俊雅的一些事情,当然不是何俊雅的经纪人粗暴冲撞制服保安什么的,而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对方最近挺热闹的,然后美方那边想怎么样,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这一个电话刚刚挂断,另外一个电话就像掐着秒针一样打进陈良的手机里。
陈良接起一听,很惊讶居然是张方的,他更惊讶的是,张方居然是打电话来和他吐槽众星下手黑陆云开这件事的!
……问题是,这和我有啥关系。陈良想。
张方最近也确实挺累的。
一方面是艺人不消停,一方面是公司穷追猛打;这种局面下,陆云开可以不在意,但张方确实没有办法不在意。而他之前又是一直在众星里头工作,同事就不说了,很多朋友吧,多多少少也和众星关系匪浅,张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给陆云开本来就不好的处境再雪上加霜,当然不可能向这些很可能告诉众星的“朋友”诉苦,而那些不是这个圈子里的朋友,他说了,对方的思路说不定又和他不在一个频道上,他想了很久,把自己手机里的电话号码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找出了陈良这么一个既和众星没有关系,又是圈子里的人,然后诉苦来了!
陈良听完张方的话。
他简直奇了怪了。
“众星黑陆云开?”
“对。”
“那你就找一圈人和众星对掐不就好了。”陈良。
“……”张方。
说老实话,大家都是演艺圈里的经纪人,陈良是厉害,张方也不至于没能力到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
他只是一直在犹豫。
陈良就算没有看见人也能感觉到对方在犹豫,他匪夷所思:“看你现在都跟定陆云开了吧?你这个时候不动,难道还等着陆云开帮你收拾?还是等着众星放你们一马?”
张方不说话,他默默选择了后一种选项。
陈良差不多从张方的沉默中猜到了什么,他呵呵一笑,挂掉了电话,都懒得跟对方说话了!
陆云开家里,张方也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手机给丢到了沙发上。
他不是不知道能这样做,他是有点不敢这样做啊!
他在众星呆了那么久,很多传言多多少少也听见了一些,众星绝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家伙,现在众星还只是黑一黑陆云开,黑完了众星也许气就出了;但如果他们和众星唱对台,他真觉得……
张方自己想了半天,然后忍不住在别墅里找到陆云开,对对方说:“陆哥,你看要不要,什么时候雇几个保镖来?……网上水军黑你黑得那么厉害,就怕有激进的粉丝会冲过来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