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在云岭村口上,有几个老者在代销店山墙这儿坐着闲聊。“哎,你今年种了几亩花(花,这里指棉花)?”“额呀,额种了五亩。”“哦,可不少。”“人家还有那全种了花的呢。”“都种成花?那敢把嘴挂起啦。”“看你说的,人家总是算过账了,粮食够吃了嘛。”“那可是的。”“啊,那种花就比种麦利儿大嘛。”“外还说哩。”
“以前在农业社的时候,你不会这,他不会那的。”“现今这地分了,那啥都会了。”“嘿嘿,你说毬的那,给自己干哩嘛,那自不然的。”“啊,不单是啥都会种了,也会划算了。”“啊,那可是的。”“前些年学大寨的时候,人家要种玉米、种高粱,额说那是糟蹋地哩,结果还挨了批。你看现今谁种那高粱、玉米呢。”“咱这一带就是冬小麦和棉花产区嘛。种玉米、种高粱自然不划算了。就甭说花了,就说这麦是多少钱一斤,那高粱、玉米才多少钱一斤呢,不明摆着嘛。”“不单是这,那杂粮也费地嘛。”“啊,就是。”“这就是常说那,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
“啊,那水库没了,旱的咯。”“外有水库的时候不觉得,现今就明显干的。”“啊,就是。以前打井,两三丈就见水了,现今这只得打深井了。”“啊,不打深井不行嘛,就没水嘛。”“听说柳湾深井都打不出水了,得走人家外村去拉水哩。”“哎呀,就不适合居住了。”“说毬的,敢迁了呀。”“迁?那敢容易的,整个一个村子哩嘛。”“哎呀,公家也不说把咱那水库重修上一下。”“联产承包了,各忙各的哩,谁管那事呢。”“额敢说咱哩,就是让县里修哩嘛。”“啊,没毬管事的咯,谁替农民着想呢。”“替农民着想?敢水库没了他们敢不觉得干呀?”“哎呀,人家坐办公室的,谁管你干不干呢。”
“以前价,见天呀累得沤粪、翻粪、拉粪的,现今人家这肥料就是好,又干净,又省事,产量还高。”“产量高是高,可费的那本儿也高。”“啊,可不的。还有农药,打一遍药也得不少钱。”“不是价,人家种那经济作物哩。”“啊,听说沟那边就有种药材的。”“这也是个办法。”就这样,几个人闲聊了聊各自散了。
就是在这年春天,在小姑子夫妻俩的帮助下,叶子用原本留的秋地种上了黄芩和黄芪。二十五亩责任田冒险种了十五亩药材,留下十亩种种小麦、棉花、豆子什么的。药材两年收获一次,平时只锄锄田、除除草、施施肥什么的,叶子自然觉得轻松多了。
对于种药材,村里人还是多有顾虑,有的说公家敢就不管管呀,都去种药材,那粮食咋够吃呢;可也有的说人家进口的小麦又便宜又好;更有人想囤居粮食发财呢。云岭有个姓张的人家,就相信种粮能发家,收下小麦,除了缴够公粮、留足口粮外,剩下的全都放在家里,麦囤子、大瓮放满了,就专门腾出一间房子存粮食,说是等到荒年的时候再卖出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就这样一年一年的积累,光小麦就攒了好多少,当然,这是后话了。
叶子头一回种了药材,而且一下种了十五亩,自然是格外细心照料,三天两头去地里看看,缺苗的补苗,有草拔草,一有点啥问题就赶紧去问小姑子,甚至跑到县城去咨询,发家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十五亩药材身上。剩下的十亩地,叶子更是精耕细作,送粪、撒粪、犁地、耙地的,收了小麦回茬绿豆,收了绿豆再种小麦。还在院子里养猪、养鸡,还在树间空地上种了蔬菜。鸡蛋下来舍不得吃,拿到庙会上卖钱。当然,自从认了干女儿之后,叶子赶集又多了件事,就是到换季的时候给瓜儿买件衣裳,带点好吃的去清平看看武家老婆子。
不知不觉就到了夏天,收过麦子,雨就多了起来。实际上,前两年开始叶子的葵花杆房子就渗漏了,屋顶上东一块、西一块地用砖头压着塑料布儿。这天是星期天,狗娃和杏儿在地里没回来,叶子和婆婆、二狗在家。后半晌,天突然变了,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的,顷刻间暴雨如注,房子漏得更厉害了,盔盔罐罐都接不过来。叶子冒雨搬来梯子,爬上房顶去压塑料布。不料脚一滑,跌落下来,伤了左腿。保健站医生擦了擦药,临时处理了一下,说是等天好了得去医院。
第二天,狗娃和杏儿请了假,把妈送到镇上的医院,一检查,果然是骨头裂了。医生给打了石膏,又开了点药,说得好好静养静养。从医院出来,叶子就和两个孩子一起回到柳湾。娘家妈让两个孩子回云岭上学,自己照护女儿。叶子躺在炕上,老妈又是骨头汤、又是鸡汤地伺候女儿。
养伤之余,叶子的心也没闲着,划算着房子的事儿。虽然说这两年收成不错,狗娃还遛工挣回些钱,日子也好过多了;可翻盖房子花钱可不是小数,得等将来十五亩药材挣了钱才行呢。当然,眼前她记挂的是另一件事,不是吗?
也是在这年春天,瓜儿又要填报志愿,准备高考了。尽管武家老婆子不懂这些,可瓜儿还是对她妈说:“妈,额打算报师范。”“这俺不懂,你自己定吧。”“上师范,以后当老师,有寒暑假,能回来伺候你。”“哦,这些个天,有你干妈照应,俺好多了。你就定心考吧,闺女。”
这时的高考,是先填志愿后考试,也不分什么一本、二本、三本的,只有重点院校和普通院校的区别。本科、专科、中专是在不同的录取分数上面从高分到低分录取,基本保证达到本科线的上本科,达到专科线的上专科,达到中专线的上中专。录取,是严格按分数段录取的,达不到上一档的,是不可能录取到上一档的。只是学生填志愿时,得注明“服从分配”。因此,出现所录专业甚至院校与所报志愿不一致,也是常有的事。
这时的高等院校招生宁缺不滥,高考录取比例也很低,只有百分之几,能考上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但如果分数不够,即使愿意掏钱也是上不了大学。不过,要考上了,即使家里再困难也能顺利念完大学;因为都是公费的,个人只掏伙食费和书本费,而且大学里还安排了助学金,帮助那些家庭困难的学生。学生毕业都包分配工作,不需要自己早早地到处去找而耽误学业。
瓜儿一心要考大学,觉得这样才对得起爹妈。她知道爹妈这么大岁数了才有了她,把她养大成人,还一直供她念书,实在是不容易,甚至她爹为了省钱、不肯手术而提早病故。瓜儿这是第二次参加高考。虽然叶子年时个特地去柳湾庙里,跪在天地爷面前,又是烧纸又是焚香的,恳请保佑她的狗娃和干女儿将来有出息。可瓜儿头一次高考还是没考上。
一年后,又是七月上旬,七八九三天,瓜儿去县城参加了高考。八月中旬,瓜儿接到了录取通知书,总算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小小的清平出了个女大学生,村里就像有了喜事似的,左邻右舍的不时来到武家聊聊天,有送桃子的,也有送鸡蛋的,有抱个西瓜来的,还有端碗好菜来的,似乎大家像多亲的亲戚似的。
瓜儿从小到大念书,和邻居大妈、大婶说话也不多,可如今邻居都各个仰着笑脸和瓜儿说这问那的,弄得瓜儿多少有些不自在。而武家老婆子呢?村里无不夸她,养了瓜儿这么个好闺女。人都爱听好听的。得到邻居的夸奖,老婆子自然成天价笑得合不拢嘴。高兴之余,跑到老头子坟上,点了香、烧了纸,开心地给九泉之下的老头子说道了半天。
武家那河南老乡也来到清平给武家老婆子道喜。这河南老乡的光景过得倒还不错,两个儿子都成家了,各过各的,家里也没什么事。武家老汉过世之后,那河南老乡十天半个月就来看看武家老婆子。两家人虽然不是什么亲戚,但都是当年一块儿从河南讨饭来的,不是亲戚却胜似亲戚,这么多年来一直相互照顾。瓜儿考上了大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河南老乡掏出二十块钱给了武家老婆子。
这时候,农村改革已经几年了,城市改革还没有铺开,乡下孩子上大学,得先从家里带粮食到镇上粮站换粮票,以便入学后到食堂买饭菜票就餐。在本省上大学的,就兑换本省粮票;到外省上大学的,就兑换全国通用粮票。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赶这时候,叶子已经好多了,于是,就开心地赶上马车,拿粮食帮干女儿到清溪镇粮站兑换了些全省粮票。武家老婆子毕竟岁数大些了,虽然耳朵不聋,可眼睛已经有些花了,叶子和邢家媳妇就帮着给瓜儿准备了新被子、新床单,还准备了换季的衣裳。
不知不觉就要去报到了。瓜儿长了这么大,都没在县城逛过,眼下要到省城去了,武家母女就甭提多心盛了。临动身前一天,瓜儿和武家妈妈把被褥、衣裳、日用品什么的都打了包,还用塑料袋装了邻居送的熟鸡蛋、蛋糕、饼干什么的。晚上,母女俩躺在炕上聊了许久,自然也说起已过世的武家老爹。第二天一早,叶子和武家老婆子用马车把瓜儿送到清溪汽车站。瓜儿跟妈妈和干妈道过别,便踏上了开往平阳的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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