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叶子认了个干女儿,干女儿还考上了大学。这个消息不胫而走,自然也传到了清溪娥儿的耳朵里。
到这时,娥儿爹虽然已经七十了,但老人家身体还算硬朗,常喜欢去集上闲逛。一来能吃个嘴儿,二来顺便给孙子、孙女买点好吃的,讨娃儿家、儿媳们的欢心。
娥儿爹常说,人在世上走一遭,也就是人哄人的事儿,要和儿孙在一起过得舒心,就得彼此心照不宣地哄着开心才行。
这天,娥儿回娘家看老爹,这父女俩吃过饭没事就闲聊起来。“爹,你听说了吗?叶子认了个干女儿。”“啊,听说了。”“你说这叶子,自己都过得够呛了,还认了个干女儿,又不是没有女儿。”
“这叶子心善,可能是见人家困难,想帮一把吧。”“再心善呀,也不能不顾自己吧。”“人有时候就是这样,那心性要是来了,也不由人。”
“就没见过她这样的。人家还说闲话呢。”“哎,你俩是同学,又是朋友,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叶儿?”
“这家伙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想起一出是一出。”“你知道不就行了嘛。这往后,能帮就帮一帮,叶儿这女子的命也够苦的。”
“额是听你话常去看她,可她很少来额那儿。”“汉家不回来,婆婆也殁了,孤儿寡母的,何必跟她计较呢。”“额没计较。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额就不跟她计较。”“这不就结了嘛。”
“哎,老爹,感觉额一提叶子的不是,你总护着她,好像她才是你女儿。”“胡说啥呢。劝人都是劝和哩,哪有劝闹别扭的呢?”“嘿嘿,额是说不过你。”
“额一天呀老挂念你那皎儿,往后这娃可咋办呢?”“那额也没法。”“咱屋里几辈了就没这聋呀哑的,敢你婆家有?”“没有,谁知道呢。摊上了也没法。”
“额听你大伯说省城有聋哑学校,不如把娃送那里去。”“爹,额哥说你颠三倒四的,额不信,看来这是真的了。你忘了?额不是年时个就已经送去了嘛。”“哦,哈哈,额都忘了。”
“你咋一会儿好一会儿歪的?”“哪有?甭听他胡说,额这不是好好的吗?就是事儿忘得快的。”
“你年岁大了,就甭赶会了。”“赶集咋啦?敢把额窝在屋里憋死?”“嘿嘿,也不这,你非要去,就少带上个钱儿,够你自己花了就行了,甭老给娃儿家买这买那的,那还有穷尽呀?把钱都糟蹋了。”
“不买东西那咋行呢?娃儿家来了呀,额跟前敢干干的啥也没有,那往后还走额跟前来吗?你说的那不行。”
“额哥哥说,小偷都偷了你几回了,衣裳口袋都划了个大口子。你看这前前后后丢了多少钱呢。”“哈哈,哪个没丢过钱?额都快入土了,你们还管额,不让额这、不让额那的。你们这是……”
“好好好,不管你。那赶会也甭一个人去。”“甭一个人去?啥意思?你们敢看额哩?你们商量好的?怪不得这几回娃儿家老跟着额。”“嘿嘿,还不是为你好嘛。跟着你,也能照应照应。”“说得倒好听的,额不要你们跟,不自在。”“嘿嘿。”
父女俩聊了一会儿,娥儿爹说想吃炒面片儿,娥儿便去饭厦子里做去了。
女儿出去之后,娥儿爹坐在那里看电视,自言自语道:“额是让小偷偷了嘛,敢是做错事了,犯得着这样盯嘛……做错事?做错事就一转念的事儿……错了,也弥补不了啦……唉!这一杆贼,你妈都没管过额,你们还管额哩!”
不一会儿,娥儿端着炒面片进来,见她爹一个人在那里嘟嘟囔囔的,听不清在说什么,便问道:“爹,你咋呢?”“额?”娥儿爹瞪着眼不解道。“啊,额不说你,那可还说谁呢。”
“额好好的嘛。”“那在那里嘟嘟囔囔的念叨啥呢?”“谁?”“你。”“额?额没说啥。”“啊,好啦,咱不说了,吃吧。”“嗯,吃。”
吃过饭,娥儿去饭厦里洗锅碗,一边洗一边就想,这老爹不会是老年痴呆了吧?想到这里,就有些后怕。于是,临走的时候,再三叮嘱哥哥和弟弟,多留意着点,甭出了什么岔子的。
事儿往往就是这样出奇的巧。这不,娥儿才从柳湾回去没几天,这环儿就从绛州回娘家来了,说是老妈身体不好,来柳湾小住了几日,照护照护老妈。
这天,环儿端了一盆子衣裳来到了池泊,几个女人已经在那里一边洗衣物,一边聊天儿,有女子家,有年轻的媳妇,也有中年女人。
见环儿来了,就惊喜地问道:“哎哟,环儿嘛,多候回来的?”“昨儿个来的,额妈难过的,额说来眊眊。”环儿答道。“啊,勤回来眊眊。”
“那人家咋啦?”“也没啥大毛病,就是觉得不舒服。”“哦,岁数大了都这样,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那不打紧。”
“哎呀,环儿,你看你那手儿,又白又嫩的,哪里像额们这手似的,又黑又糙的。”一个女人说。“嘿嘿。”环儿笑了一下没答话。
另几个女人议论道:“人家城里头都拿洗衣机洗哩咯,自不然的。”“哎呀,关那的啥事呢,人家不做地里活嘛。”“啊,就是。”“有福的啥时候都是有福的。”
“嘿嘿。哎,这池泊这水咋这么少呢?”环儿问道。“都是那做砖的、喂牲口的给用了,咱这村里就好几个砖瓦窑哩。”“牲口才能喝多少呢。现今牲口都少多了。”
“嗯,那可是,拖拉机、收割机的,掏钱人家就来了,都不怎用牲口了。”“啊,喂牲口也麻烦的。”“那得有钱才行,没钱的还不是用牲口嘛。”
“哎,你听说了吗?”一个妇女问环儿。“啥?”环儿问道。“叶子认了个干女儿。”“哦,多候的事?”“有两三年了吧。”
“她不是有女儿嘛,咋还认干女儿呢。”“谁说不是呢。”“哪儿的?”“听的说是那清平的。”“清平?”“嗯,就是前头改的那村的。”“哎呀,这叶子就能胡张八结的。”
“嘿嘿,都疑心有啥说头呢。”一个中年女人诡秘地笑着说。“那能有啥说头?她那个时候满满在清平就停了八个月。”环儿说。“不是也生过一个娃嘛。”“生下不是就殁了嘛,让脐带给缠死了。”环儿答道。“哦。”
“听的说,叶子稀罕人家女儿,就当了干妈。”另一个插话说。“哦。”“人家这女子还考上了呢。”“哦,那人家往后可有福享了。”“那叶子管了一回的,还不得有个回报儿。”“啊,就是。”
听了这些议论,环儿心里很复杂,更有些不能理解叶子。她心想,男人多年不回来,一个妇道人家带三个孩子,还不嫌累,又认了个干女儿;真不知道叶子是咋想的。
说曹操,曹操到。这天上午,叶子赶着小马车也回娘家来了。这半年了,叶子爹身体不大好,叶子就过一阵子来一趟。当然,到这时候,她爹早已经退休在家了。
老年人相信中医,觉得西医治标不治本。这不,多娃前两天才给抓回几副药。叶子一进门,就帮着熬药、弄饭的。
吃过午饭,叶子爹坐在炕边的椅子上坐着,叶子和她老妈在炕上靠着被卷儿休息。
“啊,你恓惶的,硬把那仨娃儿拉扯大了。”老妈对叶子说。“嗯,要狗娃能考上大学,额这就算熬出头了。”叶子笑着道。“小子娃,你就供呀。可杏儿,一个女女子家,小学毕了业就甭念了。你忒累的。”
“杏儿学习还不歪哩,额可不重男轻女。”叶子老爹没插话,仍“呼噜呼噜”抽他的水烟。
“唉,这鸟儿大了都是要出窝的。人常说那婆婆老汉亲似火蛋。贵娃多年没有音信,你将来可咋弄呢?”“你熬煎的,有几个娃儿照护额哩嘛。”“那可不一样。”叶子老爹插了一句话。
说话间,根儿进来了,见了叶子就问道:“叶子,问你个事儿。”“啥事?”“还啥事呢!你敢还不知道额要问啥?”
“你看额哥,额可知道你要说啥?”“额听得说,你敢认了个干女儿?”根儿开门见山地问道。“嗯,清平的,一个河南人的女儿,嘿嘿,考上大学了,唤瓜儿。”叶子干干脆脆地回话说。
“少盐没味的,认那干女儿做啥,你敢没女儿?”叶子妈道。“也不是。你不知道。那老两口五十多了才有了瓜儿。前两年老汉又殁了,一个老婆子家带着个女儿,怪可怜的。”
“你敢不可怜?”“嘿嘿,额就做个干妈,照应照应,也没啥。”“说得倒轻巧。连你自家都顾不过来,还管人家呢。”“哎呀,你们光听得说额认了干女儿,敢没听说额干女儿考上大学啦?”
“听得了。就是村里说啥的都有。”“管他说啥呢。瓜儿上大学了,有出息了。说不定,额还能享上干女儿的福呢。”
“做梦吧,你就。”叶子爹插话说:“叶子也是成年人了,她有她的道理。你们管她呢?”“管也管不了。她愿意受罪,她就受去吧。”
“嘿嘿。”“这不结了。”叶子爹又道。“没法,这就是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看额哥哥说的那。”
“哎,半天了,光说这些没用。叶子,环儿回来了。”叶子老妈说。“多候回来的?”“有好几天了吧,她妈难过的,回看她妈的。”“哦,那额得去看看去。”叶子一边说一边下炕,便出门去了。
其实,叶子是借机离开,她不愿意听这些闲话。她心想,自己忍气吞声活了大半辈子,结果又怎样呢?还不是眼下这个状况嘛,也没见好多少。
如今都有白发了,她要换个活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想再受别人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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