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好。刚过中午,从城外方向涌来大片乌云,仅仅一袋烟的功夫,城内城外就连成了一体,像输干本钱的赌徒,统统阴沉着脸,随时准备与人拼命!
不等人们备齐雨具,绵绵细雨就从天空飘落,似断还连,比蛛丝粗,比棉线细。雨虽说不大,毕竟时令不等人,秋雨打在身上,还是感觉有点儿凉。
姬升耀并没有把这点儿秋雨放在心上,骑着自行车急匆匆赶往魏庆阳家。
到了约定地点,姬升耀瞅瞅周围忙碌的人群,知道时间还早,自己傻站在路边,难免遇到熟人,为了避免见面后彼此尴尬,他推着自行车走进了水泥预制件厂。
水泥预制件厂挨着马路,由于地理位置优越,当年着实红火过一阵子。现在不行了,老板欠债跑路,工人变卖厂产,偌大的水泥预制件厂只剩下了空架子,插根狗尾草孤零零的站在马路边,等待最后的买家,以便把自己贱卖。
魏庆阳经常拉着几个哥们到厂子里玩,因而姬升耀知道里面有个车棚。所以,当他走进水泥厂大门,就直奔车棚,也算是轻车熟路。
姬升耀把自行车靠车棚外边锁好,就在厂子里这儿瞅瞅、哪儿看看,四处逛游。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跑到门口,不时地往马路、胡同口打望。
时间大约到了下午六点半左右,哥们蒲泉的身影,终于进入了他的视野。
“泉子、泉子”姬升耀冲着蒲泉边喊边招手。
蒲泉听到喊声,就朝姬升耀走过来。
两人没说几句话,冯坡也到了。
“耀子,老阳呢?”冯坡问。
“定好七点钟在他家胡同口见面。”姬升耀说着话,低头看看手表,“快七点了。”他自言自语道。说完,抬起头往胡同口张望。
魏庆阳很准时,比约定时间提前三分钟,出现在胡同口。
“魏庆阳、魏庆阳”姬升耀喊了几声。
魏庆阳听到喊声,朝这边招招手,转身又消失在胡同里。
几个人见魏庆阳招手,急忙跑了过去。跑到胡同口,看见魏庆阳正在吃力的从胡同里往外拉车。哥几个见此,二话没说,几步走到车子跟前,拉的拉、推的推,几个人侍弄着三马车往胡同外走。
“老魏”蒲泉刚想问,可话没说完,就听见魏庆阳低声警告:“谁也别说话!”
“啊?”蒲泉听见警告,赶快闭上嘴。其他几人更不敢多问,闷声不响把三马车推出了胡同。
推到马路边上,蒲泉终于憋不住了,不待车子停稳,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老阳,为什么不开出来,非要推?”
“我爸在家看电视,我怕他听见车子动静后,再跑出来问我用途。”已经出了胡同,魏庆阳也放下了心中的包袱,抹了一把脸上的细汗说。
冯坡是个急性子,不等大家气儿喘匀就问:“现在去吗?”
“嗯——”魏庆阳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上气不接下气的抢过话头说:“你看路上多少人,现在可不能去,去了等于自投罗网!”
“对,太早了,等到晚上十一、二点,路上没人再去。”姬升耀接过话音儿说。
“那现在”
魏庆阳老谋深算,大家伙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他。
“嗯?我们也不能就在这儿等,来来回回都是邻居,见了面儿不好说!”魏庆阳边说边环顾四周,像在找落脚的地方。
“我们去水泥厂,那儿有个自行车棚,既能避雨又能休息。”姬升耀及时提出建议。
“对,就去那儿,省着还没搬东西就感冒了。”冯坡附和说。
“车子怎么办?总不能就停马路上吧!”谁家的东西谁操心,一点儿没错,别人都关心如何避雨、睡觉,魏庆阳操心自家宝贝的安全。
“一块儿推进去呀!”姬升耀赶紧想办法打消车主的顾虑。
“推啥推!那儿不是有块儿空地吗?放哪里没人偷!省着推来推去的,还没干活儿就累趴下了。”蒲泉指着路边不远处的一块空地说。
大家顺着蒲泉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确实有块儿空地,从上面堆放的麦秸垛可以看出,哪里原来是个打麦场。
打麦场位置不错,距主干道有段距离,距水泥预制件厂却不远。东西放在这个地方,即使到了晚上也不用怕,站在水泥厂门口,打开手电就能把麦场上的物件儿监控在眼皮子底下。
几个人稍作合计,共同赞成这个英明决定,蒲泉还安慰魏庆阳说:“老阳,放心吧,放到哪里一是不怕丢,我们随时都可以监控到;二是马路边上机动车打火很正常,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于是,兄弟们再次启程,趁着下雨把三马车推了过去。
到了打麦场,停好车取下摇把,兄弟几个打闹着跑向水泥预制件厂。
车棚框架是朽木,颤颤巍巍的随时可能垮塌,车棚用石棉瓦搭的顶子,虽说已经露天,但是还有几块儿能够遮雨的地方。
几个人坐在车棚里,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露天的顶棚落下,很快就把地面打湿并且形成细流,慢慢往几个人坐的地方灌水。几个人不敢耽误,连忙分头行动,找来几块破砖烂瓦当腿儿,上面架起一块儿一米五长、一米宽的水泥板,姬升耀从自行车的后车架上,取下塑料编织袋,拿出里面的大绳和手电筒,把袋子铺道水泥板上,抽出麻袋片儿,又在编织袋上加了一层,这才招呼大家坐下。冯坡、蒲泉坐在里面;魏庆阳、姬升耀面朝大门坐在外面。
这时,天边最后一抹阳光也被黑暗吞去,天儿完全暗了下来。
“一会儿我们从那里进去?”魏庆阳打起手电,照了照路边的三马车,侧脸问道。
“从胡同口,那个地方好停车也容易把东西弄出来。”冯坡说。
“你傻啊!”蒲泉从来说话都是那么尖酸刻薄,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嘴脸。“胡同口?你不用搬东西,就被请进派出所了。再者说,万一来个人,你给他解释啊!”
“我说的不对,你说在哪?”冯坡听完这顿挖苦,心里很不服气,带着怨气反问道。
“我也说不来,这要问耀子,他应该熟悉地形,毕竟是他家。”蒲泉理直气壮的回答。
“泉子,你说话能不能客气点儿!”魏庆阳听着刺耳,忍不住责备道。
“我想好了从什么地方进,就是不知能不能走?”姬升耀说完,扫了一眼其他兄弟,继续说:“从我家西墙边的田地里穿过去。那里有条土路,土路一头儿连着我家西墙,一头儿连着马路。平常我看他们拉东西、浇地什么的,都从那条路过。”
“咋了!有路就能走,土路也能走,有啥过不去的?”蒲泉不解地问。
“平常没问题,关键今天下雨,估计路上都是烂泥,开着车子应该能顺利通行,可咱干的事情——捂!还怕捂不住!哪敢弄出声响。机动车马达一响,肯定能把村里的巡防队员招来。”姬升耀的担心不无道理,现在虽说下着雨,但过去的时候毕竟已至深夜,雨水的声音再大恐怕也盖不过机动车的轰鸣声,彼时彼地任何一种异于雨声的动静,都可能成为警报,把全胡同里的人惊醒。姬升耀沉了一下,不无心事的又说:“事儿是这个事儿,车子不开过去,靠我们四个人能推动吗?”
“没事儿,我们四个爷们儿还推不动一辆破车,我就不信了。”蒲泉不以为然的给大家伙打气。
魏庆阳接过话茬,补充道:“泉子说的对!不用担心车子,不重!我们四个人推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魏庆阳肯定的回答,给兄弟们吃了颗定心丸儿,暂停让讨论停下了一个段落。
也许有点冷,也许时间太晚了,几个人望着车棚外越来越大的秋雨,谁也不说话,车棚里又安静了下来。
今天晚上雨下的有些蹊跷。
按道理北方农历十月份,尤其是十月底的时候,不管是人也好,还是老天爷也好,都没有了夏天的那股子闹腾劲儿。太阳收起了夏日火热、激情的笑脸,渐渐变得安静、温顺起来,空气逐渐变得干燥、清冷,人类身上的衣服就像滚雪球一样,越穿越多。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云层会越来越薄,即便来上一场不期而遇的小雨,也只是为了让人们重拾回忆,再次品味一下那个刚刚过去的夏天,雨势不会很大,时间更会很短。
可是,今天晚上的秋雨,除了没有闪电和响雷,其余种种皆于夏雨无二。
姬升耀侧耳听着棚顶上噼噼啪啪的落雨声,又起身往大门口望了望,看见马路上偶尔几个匆匆走过的行人和车辆,心中感到一阵的不安,他转过身来说:“看来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我们还去不去?”像问别人,又像自问。
“去吧,等到后半夜可能雨就停了。”魏庆阳说。
“一般都是。”蒲泉应了一句。
“不停怎么办,我无所谓,毕竟是我的事情,但害得你们淋雨,我心里过意不去。”姬升耀看着大家,略带愧疚的说。
“说什么呢,我们是兄弟,今天就是帮你来的,别说下雨,就是下冰雹也要去。”冯坡站起身,声音有些大。
“对对,二坡说的对,这点儿雨真的没什么。”魏庆阳、蒲泉用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附和着。
听完这些鼓劲儿的话,姬升耀感到眼眶一热,努力忍住即将滑出的泪水,定定神,顿了一下说:“那就谢谢兄弟们了。”
“别说废话了,现在抓紧休息一下,一会儿干活有劲儿。”蒲泉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中听,好好一句关心的话,硬是让人听着不舒服,但好在大家都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
大家知道话糙理不糙。目下,确实应该休息一会儿,不能睁着眼干靠到下半夜。如果那样,真到了撸袖子干活的时候,可能都成了蔫头耷拉脑袋的斗败公鸡,精神没了,劲儿也没了。
于是,没人再说话,车棚里又复归平静。
雨还是下的很大,路面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一个小时前还接二连三地跑过个把人,这才过去一个小时,同样的路上,已经基本没有行人了。路上的车越来越少,好不容易出现一辆,也是疾驰而过,只见车灯一晃,就消失不见了。
姬升耀没敢睡觉,瞪大双眼,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不但关心雨势大小,还要操心路边打麦场上的三马车,时不时地冒雨跑到工厂大门口,打开手电筒往停车地方照照。
等到手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姬升耀彻底放弃了雨停的希望,心中暗自着急:“不能再等,再等下去就没法儿干活了。”想到这里,他拍拍这个,推推哪个,挨个叫醒已然传出鼾声的几个人。
车棚里毕竟不具备熟睡条件,三个人睡是睡过去了,但睡得很轻,只是比打盹沉一些。姬升耀轻轻动下手,马上都睁开了眼。
“耀子,几点了?”魏庆阳睁开眼就问。
“一点十分”姬升耀回答。
“啊,一点多了,那我们快走吧,还等什么!”冯坡蹭的站起身就往棚外走。
“就是,再等就耽误干活了。”蒲泉也站了起来。
魏庆阳看看依旧没有变小的雨水,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看来老天爷在帮我们,下这么大的雨,有点儿响动谁会在意,就是有睡觉轻,听到动静的邻居,估计也不会冒雨看我们装东西。”
魏庆阳拿起地上的摇把,说:“别感慨了,走!”说完,第一个冲进了雨里。
剩下几个更不答话,卷起水泥板上的麻袋、编织袋,提溜着手电筒跟在魏庆阳身后,一溜小跑冲向打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