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词里唱的好——阳光总在风雨后!现实真的就如歌词一样完美吗?丑小鸭一定会变成白天鹅吗?那也未必!
按说,轴承厂经过停产、停工、待业等等一系列风波后,应该过上充满阳光、吃喝不愁的日子。可是,事不遂人愿,没想到,滞留在轴承厂上空的那片乌云,就像一名酣睡的醉汉,不但没走,还变本加厉的打起了呼噜。
所以,轴承厂接下来的灾难,就像暴风雨一般,一阵紧似一阵,一阵猛过一阵,根本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最后,改革的浪潮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这个曾经辉煌过、骄傲过、无奈过的国有企业彻底淹没。时代的车轮,把这个延续了三十多年的县办企业碾碎,归入尘土,成为了历史这些转折,要从一个不经意的午后说起。
那天下午,轴承厂内好似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甚至看不见一丝涟漪!
工人们按部就班,闲聊、打牌、睡觉除了生产,这里什么都有!
奚雨菲跟往常一样,好不容易挨到下班,铃声响起她第一个冲出了车间,冲向自行车棚。
自行车棚没在生产区,当初为了方便厂领导存放自行车,特意把车棚修到了办公区。
当奚雨菲从自行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快步经过厂长办公室的时候,突然听见办公室里面有哭闹声,声音很乱,其中夹杂着哀求、保证、愤怒
奚雨菲觉得这声音很熟,好奇心促使她停下脚步,慢慢靠近办公室的窗户,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谁知,奚雨菲刚刚站定,还没等她稳下神儿来,“轰——咣?——”几声脆响,厂长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撞开,随后,从里面冲出一个女人。
奚雨菲定睛细看,闯出来的中年妇女不是别人,竟是已经待业在家的女工权文花。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目下的情况相当危险,因而慌忙丢下自行车,往后急退几步,躲到了一边儿。
权文花跌跌撞撞冲出办公室,手上举着一个紫色玻璃瓶,瞋目切齿的站在门口,冲着里面大喊:“张田,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回来上班,我就死在这里让你看,也让全厂的兄弟姐妹们都看看,看看你怎么吃人肉、喝人血!”
权文花话音儿刚落,副厂长老杜也冲了出来,站在权文花不远处,扯起嗓门吼道:“文花儿,你——你别干傻事儿!这个——让你待业——让你待业——是厂领导班子的集体决定,也不是,是——是政策决定的,不是张厂长自己说了算!”由于情况紧急,老杜说话明显颠三倒四。
“杜秃子,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啊?他不拍板,我怎么能待业,你看,你看看”权文花抬手指向身后,眼光从办公室门口围观的人群中扫过,接着喊道:“他们,还有她们,为什么不待业,偏偏让我待业,这就是打击报复!”
这时,厂长张田也到了门口,他站在老杜身后帮腔道:“权文花,谁打击报复你了,没人针对你!女的超过43岁都要待业,这是厂领导班子集体开会定的硬杠杠儿,厂里走了一多半人,又不是你一个人待业。”
“你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权文花刚想往下说,发现老杜有异常,杵着大光头,正慢慢向她站的地方挪。
权文花察觉不对,马上瞪起眼珠子,嘶吼道:“杜秃子,你别动!”说着话,将手放在了玻璃瓶盖子上,“这是敌敌畏,你再动,我马上喝!”说完,一下子拧掉瓶盖,顺手将瓶盖丢到了老杜脚底下。
围观的人群发觉情况不妙,顿时爆发一阵骚动,“文花,别干傻事!”“文花,不能喝!”大家伙都看出权文花这次要来真格的,纷纷劝她别冒险。
老杜见此情景,也怕权文花真的服毒自杀,赶紧停下脚步,尽量平心静气的说:“好好,我不动,我不动!”说完,僵在原地,不敢再往前靠近。
“你不过来就对了!”看见没人再敢擅动,权文花放心了,扯起嗓子接着喊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姑奶奶的日子没法过了。老头子住院借了一屁股债,孩子们上学还要交学费,一家子张嘴等着我挣得三瓜俩枣儿,你们还克扣,一个月只发我53块钱,这不是想饿死我吗?”说着话,她扬了扬手里的药瓶,愤愤地说:“也好,长痛不如短痛,我今天就死给你们看,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你们也不麻烦了,我也解脱了!”
“文花,你要讲道理,你丈夫是在他们公司出的工伤,药费应该他们公司出,他们公司不舍得出,你找我们闹,管什么用!”张田的回答也不客气。
“别打岔!我不是管你们要医药费,你给个痛快话儿,到底让不让我回来上班!”权文花的情绪更加激动,晃着手里的敌敌畏,怒气冲冲的质问张田。
“杜厂长跟你说的很清楚,这是厂里的决定,我说了不算。”张田猜想权文花只是虚张声势,脸上浮现一丝蔑视的表情,不想继续废话下去,转身就往办公室里面走。
“张田,你——你就是个畜生,老娘死也不会放过你!”说完,权文花举起农药放到嘴边。
电光火石之间,老杜再也顾不上许多,一个箭步蹿到权文花身边,伸手去夺药瓶。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待他夺下权文花手里的玻璃瓶,半瓶敌敌畏已经被这个失去理智的女人喝了下去。
这时的权文花,像一头受伤的母熊,挣脱老杜双手,疯也似的冲到张田背后,伸出胳膊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大喊:“要死一起死,要死一起死”
张田大意了,没想到权文花真的喝了农药,等发现木已成舟,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在他呆愣一下的功夫,突然感觉颈后一股寒风袭来,脖子已然被女人死死地勒住,“啊、啊”即将窒息的张田,翻起了白眼儿。
这时,原本看热闹的人群立马慌乱起来。几个老职工边往收发室跑,边喊叫着:“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几个年轻工人,径直冲向权文花,掰胳膊的、掰胳膊,扯身体的、扯身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人救下,被救的厂长张田,像一堆烂泥巴,捂着脖颈瘫坐在地上。
此刻,权文花面目狰狞,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鼓出的眼珠子,随时都可能摆脱束缚,冲出眼眶。
人们七手八脚把权文花的手臂,从张田脖子上拉开的时候,她的嘶吼声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也就三、五分钟光景,她也跟着瘫了下去。
有个工人见状,连忙从张田床上扯下一块床单,平铺在地面上,招呼众人将权文花放在床单上面。然后,拽过来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每人抓住床单的一个角,四人一起用力,抬起权文花就往大门口跑。
此时,权文花双手青筋外露,十指紧紧抓住床单,两只眼睛瞪的又圆又大,眼睛里的潜血顺着毛细血管窜动,一会儿的功夫,眼眶里已然变成了血红色。她嘴巴微张,从嘴角处流出的口水,化作一股一股白色泡沫,从口腔里往外咕嘟。眨眼功夫,刚刚还火气十足的权文花,现在已然气弱游丝,连喘口气都成了难题。
眼前这一幕,奚雨菲感到似曾相识。
三年前,倒膜车间里出了一次事故。一名工人从倒模机上取铸件儿时,不等分离框落下,就伸手去拿已经定型的铸件儿,由于手脚配合不当,手还没有从分离框中抽出来,脚就已经松开了控制器。随着“哐?”一声闷响,如钢刀般锋利的分离框,瞬间就把他的右手四指齐根截断
那时候,厂里面自备医务室,还有一辆吉普车改造的救护车。不幸中的万幸,拜赐于厂子医疗条件好,医务人员处理及时,受伤工人的四指得以保全。
而今,这一切都成为往事,医疗设备卖了,医务人员遣散了。工人们把权文花抬到厂子大门口,大家伙空有一把子力气,没有丝毫急救经验,急救车没来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的躺在地上倒气儿。
足足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呜哇呜哇”马路上终于传来了警报声,一辆白色急救车由远及近驶来。
眨眼间,急救车就开到了近前,“吱——”一个急刹车,停在人群当中。
急救车的后门迅速打开,从车里跳出五、六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身背急救箱,手持担架,跑到权文花身边,马上开始了现场施救。
催吐、吸氧、上呼吸机等等,简单应急处理后,迅速将病人抬上了救护车。救护车关上门的一刹那,权文花用尽全力抬起头,看了一眼她曾经工作了20多年的工厂,瞅了一眼车边甘苦与共的工友们。而后,救护车狂闪着报警灯,拉着刺耳的警报声,呼啸着冲出了人群,驶向了医院。
大家伙被这出急转直下的剧情,吓得目瞪口呆,一群人站立在厂子大门口,目送救护车离开,半响没动
奚雨菲知道这次权文花可能凶多吉少,临抬上救护车时,她依稀看见病人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微笑。这笑纹儿代表什么?是无奈的苦笑?还是解脱后的欢笑?还是她分不清。
不过,权文花的微笑,像一张特意拍下来的照片,定格儿到奚雨菲脑海中,随时在她眼前闪现,挥之不去,多年后对人讲起,依然唏嘘不已。
权文花最终还是抢救过来了,只是落下了胃病,一辈子没有治愈。可这件事却没有因为权文花的痊愈而完结,不但惊动了县里,也惊动了市里。
得知此事,市领导大为光火,认为这是不爱护劳动人民的具体表现,专门做出批示,要求紫霄县迅速成立调查组,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伤者,排除一切阻力处理主要责任人,该停职就停职,该移交法办就法办,绝不手软,绝不姑息!同时,责成县里主要负责人,必须妥善处理此次事故,认真做出反醒检查,举一反三,坚决杜绝此类事故再次发生。
按照市里的批示精神,县里依据调查组的处理意见,破格将权文花的儿子作为贫困生资助起来,还给权文花的丈夫报销了全部医药费,并且承诺等他身体好了,给他安排一个残疾人的工作岗位。
组织上这样安排,也算给权文花涉险一闹,有了个交代。
至于张田,因为管理不善,再加上突发事件处理不当等等原因,当场免除了他的厂长职务。随后,写了三天检查,做了一个月的检讨,就地贬职到喷漆车间当了一名工人。
这之后,轴承厂暂时由老杜代为行使厂长职权。
老杜上台后,充分吸取了张田败走麦城的经验,平常不上班,只要上班就待在自己办公室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了更加保险起见,每次走进办公室,他都不忘马上将门从里面反锁,时刻提防有人擅闯。
这还不算完,在厂里资金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老杜硬挤出几千块,将电话线接到了各大车间,上情下达、下情上传,日常所有工作都通过电话安排、布置。
这样好了,偌大一个国营工厂,厂长成了“宅男”,人见不到、面儿也见不到了。
老杜这里刚刚安排妥帖,县里已经摆平了这次事故,进而重新腾出手来,继续处理轴承厂的烂摊子。
县里为了彻底掐断轴承厂的念想儿,也为了促使轴承厂早日自食其力,经县领导会议研究,以轴承厂出了重大责任事故为由,断了财政补助。
县财政的钱一断,马上就反映到厂子里,留守人员的工资日渐缩水。
断供当月,留守人员领到手的工资,是原来工资的60,第二个月,大家只领到原工资的20,坚持到第三个月,厂子里依然没有订单,已然成了坐吃山空,连最后20的工资也开始拖欠。
正当大家为今后生活发愁,为家里缺粮、少盐难过的时候,杜厂长经过不断反映、不停争取,事情渐渐出现转机,终于从县上带来了好消息。
紫霄县通过在“广交会”上招商引资,找来一位台湾老板,该老板财大气粗,从没到过轴承厂,大笔一挥就把轴承厂整体买了下来。厂区连同工人,一齐打包归了哪位台湾老板。
轴承厂卖了,厂里面的工人也易主了,可谁也不知道新东家的道行几何,谁也不知道,新东家打算将到手的轴承厂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