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纪二年夏初,空望山上。一个孤独的身影在渺无人烟的山路中上缓慢前行。
“哒哒哒”
细细看去还只是个少年人模样。可那原本该是明亮透彻的双眼却泛着不同寻常的空洞与绝望。
“哒哒哒”
夜幕即将来临,楚飞岩仍没有停止脚步的意思,即使他已经步履蹒跚。夕阳似乎不忍,落日的余晖最后拂抚过他俊秀而苍白的面庞,也不得不离去。
一柄木剑,一袭黑色的长衫,唯与孤寂相伴。落魄的身影渐渐湮灭在无尽的夜色之中。
谁能想到眼前的少年在半年之前还是被誉为能够力挽狂澜拯救冥水的天选之子,天照大陆有史以来唯一有望超越无尘大帝的天才少年?
然而,苍天未必有眼,善恶实难分辨。当初满腔的热血现已化作寒冰一块。
夜,黑得可怖,黑得让人来不及设下心防,楚飞岩终于停下了脚步。
“滴答,滴答”
泪水从他的眼角无声的滑落,转瞬化作了粒粒冰晶,未及坠落却被不知哪来的风又吹向了哪里。
他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双手向前摸索着。
“就委屈你在这里吧,我的兄弟。”
楚飞岩将木剑小心翼翼的安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坑中,然后一寸一寸将土掩埋,最终只余剑柄和半截剑身在外面。
做完了这一切,楚飞岩仿佛也得到了解脱,僵硬空洞的神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楚与哀伤,尽管这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只听他喃喃自语道“说我通敌叛国也好,置我于死地也罢,可是你们又有什么过错!为国为家征战了一生却最终惨死他乡。”
“我知道你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从来不惧生死,可背负着千古骂名死去你们终归是要怨我的吧。”
他将头低了下去,贴着地面,久久不愿起身。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产生痉挛,强烈的痛楚也不能减轻丝毫心中的愧疚。
“家中父母还在盼着你们归来,妻儿还在远方挂念,我说过会带你们回去,你们错信了我,信错了自以为是的我啊…我甚至还记不全你们的姓名…”
彼时他已泪流满面。蓦然,脏腑传来一阵难以言述的剧痛令他昏厥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旭日东升,吹散了笼罩在山头的迷雾,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此时赫然发现,从楚飞岩所在的位置直至山峰最高处,竟然密密麻麻安放了不下上万柄木剑,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冢!剑身大多没有姓名,只刻下了“衡水英烈”四个大字。
巨大的坟冢迎着温暖的朝阳,显得庄严而肃穆,但却没有丝毫的阴寒之意,除了那孤独绝望的少年。
楚飞岩已然醒来,恢复了冰冷的神色,静静的伫立在风中。良久,他轻叹一句“我能为你们做的就这些了。”
他重新向着山峰行去,步伐变得轻快了许多,脑中不断闪过过往的一些画面。
他依然不知道究竟是谁陷害了他,不惜冤杀两万衡水兵也要置他于死地。是谢耘还是玄天正又或者是自己的师傅君临?
但是这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即使知道是谁他也无力复仇,也不能复仇。
因为那人必定是坐拥冥水巅峰权力的存在,他又如何能对身前这帮兄弟曾经挚爱的国度挥刀相向?何况冥水未必能在这场大混战中生存下去。
自问罪孽已经太深,如今的他心已死,爱恨已销,唯求一死罢了。
“你这一生就带着这份孤独与寒冰心肠活下去吧!”
顾惜梦的话还历历在目,烈焰宫一战他本已五脏俱碎,尤其是心脏被荆北枫挖走,再无生还之理。
但是顾惜梦以通天之能,用千年玄冰化形,万载冰魄铸魂,配以传说中的龙涎弥合,硬是替其再造内腑将其救活。
然而也只能是救活罢了,此生再无恢复功力的可能,而且不可饮酒、不能动心、更不能动情,需得寂灭所有情感才能保持内腑不再消融,苟且独活。
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楚飞岩站在悬崖的尽头,英俊的面容无喜无悲。
“为何要救我?”
“想要寻死?”
楚飞岩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银发披肩,御空而立,一派卓然于世的仙人风姿。
俊秀飘逸的面容并未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只有透过那仿佛阅尽世事沧桑的双眼,才能看出其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冷漠性情。
“我说过,你死不了。”
“活着若是没有了意义,那比死亡还要可怕。”
“那你是害怕活着?”顾惜梦扬起嘴角,嘲讽道。
“你为何救我,要知道我并不感激你。”楚飞岩淡然道,并未奢望得到回答。
顾惜梦笑了笑,笑容中却透着寒意。用那极富磁性的嗓音说道“如果我告诉你可以恢复你的功力呢?”
楚飞岩顿时心神俱震,这轻描淡写的一言,无异于五雷轰顶,瞬间令其心神失守。
若可以,两万冤魂的仇岂能不报,那蒙受的污名岂能不亲手为他们洗刷!自暴自弃不过是因为绝望到极点罢了。
他知道一向孤傲到极点的顾惜梦从不妄言,如果他说可以,那也许真的可以!
于是他缓缓转过身来,震撼之情溢于言表,激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说…说…我再也…”
“我说什么你都信吗?蠢货!懦夫!俗不可耐,遇上点挫折就想一死了之,难怪败得这么惨!”
楚飞岩霎时间羞愧难当,看着一脸冷漠的顾惜梦无言以对,只是眼神中透着希冀与渴望。
顾惜梦居高临下俯瞰着他,只说了四个字“跪下求我”。
“什么!”
楚飞岩猛的怔住,似乎这才想起顾惜梦并非良善可亲之人,也可以说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只要你跪下求我,我便助你,甚至可以帮你杀尽仇敌,覆灭赤炎!”顾惜梦单手虚空一摁,只见满山的木剑齐齐入土半寸,而后震荡不息似在哀鸣,似在向帝王臣服。
楚飞岩抬头看着他,努力掩饰心中的震撼,犹豫了片刻之后躬身一拜“刚才我说过我并不感谢你救了我,但是能够容我建成这座剑冢我却十分感激!”
“那又如何!”顾惜梦不屑一顾。
“但是我却不能跪你!”
“哦?”顾惜梦神色渐冷。
“我上拜天地,下拜父母,如今跪拜我的兄弟,却绝不能因一己之私下跪求你!尤其是在我的兄弟们面前。”
“哈哈哈!”顾惜梦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愚蠢!”
楚飞岩听到他的笑声,比听说自己可以恢复功力还要震惊。因为他在顾惜梦的笑声中听出了愤怒,听出了不甘。
而在他的认知中,顾惜梦不仅医术通天而且一身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强大到世间的一切都仿佛可以不在乎。
“他究竟是谁?”
正胡思乱想之际却听顾惜梦寒声道“不愿意是么,你那卑微的自尊在我面前屁都不是!”
不待楚飞岩有所反应便凌空一掌将其打下了悬崖!
“这种给人希望,再亲手毁灭的事偶尔做做也不错。”
顾惜梦冷笑一声,飘然离去,那眼底深处的冰冷叫人不寒而栗。
“如果没死的话,到南际山来找我。”
楚飞岩坠下了山崖,但却因为顾惜梦的一句话燃起了强烈的求生,人在空中蜷缩成一团,向着深渊极速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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