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紧不慢的下着,湿润的空气带着丝丝血腥味儿钻进了每个人的肺里。说不出舒服,但也绝对不难受。春雨贵如油,农人们喜爱的春雨,现在却说不出的恼人。城墙上到处是滑腻腻的,血水和着被雨水重开的夯土,让人很容易摔倒。
不过这倒是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夯土城墙也变得滑腻腻的不好攀爬。这给进攻中的齐楚魏联军造成了很大困扰!尸体在城下被雨水泡得泛白,幸好现在没有蚊蝇,不然一定回事蛆虫乱爬的场面。
打湿的皮甲变得湿滑厚重,还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味儿。尽管有小雨消弭,但味道仍旧冲脑仁子的熏人。现在,秦军倒是有些羡慕城下的那些联军士卒。因为他们穿的是铁甲,有些西北调来的老卒,对这些铁甲十分眼熟。怎么看,怎么像是平凉军穿的那种铁甲。不过,这样的事情将军都没说话,老卒们都很自然的闭上了嘴。有时候,慎言才是保命之道。
恒齿消瘦的身影出现在中牟城头,城墙上到处都是残破的兵器和破损的战甲。两个月的鏖战,城墙上的每一寸夯土都沾满了黑红的血迹。地上,更是有一洼洼刚刚淌出来的鲜血。雨水落在血上,溅不起丝毫涟漪只是将粘稠的血水冲淡而已。
处处烽烟,处处告急。恒齿亲自向王陵请命,来到这战事最为激烈的中牟城。他知道,只有一场不死不灭的血战,才能够洗刷自己的罪孽。或许大王会念着自己的功劳,给家里的老幼一条生路。
此时的恒齿手持一杆长戟,长戟上沾满了粘稠的鲜血。能让他这个级数的统兵大将亲自上阵杀敌,可见局面已经危险到了什么地步。
连续七天七夜的搏杀,使得大秦军卒伤亡惨重。城墙上的伤兵不断哀嚎申银,城下的敌军尸体也足足摞了几层。恐怕再攻下去,敌军就会踩着袍泽的尸体,冲上城头,到了那时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有一力死战而已,至于援兵他是不指望的。
“将军,吃一口吧!一天没吃东西了,铁打的身子也挺不住啊。”说话的是中军校尉,跟随了自己十几年。当初平凉守卫战的时候,他只不过是一名不更而已。十几年的历练,累计军功慢慢成为了自己最得力的臂膀。
中军校尉手里拿的是一个米饭团子,稻米用手捏成的里面有咸罗卜条。城墙上的士卒,这些天就吃的是这个。开始还有荷叶包着,现在连荷叶也没有。一大盆米饭团子摆在那里,军卒们就用带着鲜血的手去抓。开始米饭是白的,慢慢的就变成红的黑的。士卒们就是捧着这样的米饭团子在啃,他们的手上沾着血。米饭团子上也沾着血,可饿极了的士卒们不在乎。咸罗卜条子被他们咬得“咯吱”“咯吱”的响,声音像极了钢刀拉断骨头的时候。
刀头舔血的日子,士卒们已经过了近两个月。早晨有头吃饭,晚上可能就没头睡觉。生与死已经让人麻木,或许只有吃饭才能让人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人。
中军校尉拿来的饭团子很干净,居然还是用荷叶包裹着的。无疑,这是厨子为了巴结主帅特供的。
恒齿叹了一口气,两天水米未进他怎能不饿。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知道,刚刚还神勇无比干掉了两名魏武卒的将军,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脚软的几乎支撑不住高瘦的身体,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战栗,让他有股一头栽下城楼,一了百了的冲动。那威风八面令人心悸的持戟姿势,实在是因需要一根支持身体重心的拐棍。
“拿给伤兵吃吧!”恒齿叹了一口气,饭团子的边沿露出一小块肉来。这里面应该夹的是一块肉,而不是士卒们吃的咸罗卜条子。围城两月,谢天谢地没有断粮。可肉也是金贵的东西,很可能这就是杀死战马的肉。城里有粮无草,马夫也没有办法弄那么多草来喂那些马。与其看着它们活活饿死,不如杀了吃肉。好歹也算是肉,给士卒们补充一下体力。
恒齿感觉到有些悲哀,作为将军他只能给士卒们这一点儿东西了。军需官已经禀报过了,城内存粮最多还能支持一个月。到时候没有援军,自己率领的这四万秦军只能死路一条。此情此景,让他联想起了冬天被东胡人围困的那些日子。那种绝望无助和悲凉,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走到放米饭团子的大木盆前,米饭团子已经让士卒们取食的只剩下了盆底的残渣。米饭蒸的时候有些短,还不够粘。盆下面的米饭团子已经散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厨子已经开始拆城里的房舍来做烧柴。
恒齿走到饭盆前,用手拢起没人吃的米饭团子。还有里面散乱的咸罗卜条子,用带着血的大手一点点将它们重新攥紧。然后,一口一口的吃下去。
饭团咸罗卜条子带着血腥味儿,味道直冲脑浆。可恒齿还在机械性的下咽,必需吃东西。否则连今天都熬不过去,士卒们都愣愣的看着自己的主帅。从来都是小兵吃残羹剩饭,作为主帅能够做到冬不着裘夏不张伞已经是了不起,现在大帅居然当中吃剩饭。这场面,当真震撼了所有人。就连那些伤兵都不再申银,而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家大帅,好像一个乞丐一样,一点一点的捏着饭团,然后艰难无比的塞进嘴里。
所谓同甘共苦莫过于此!
“呜……!”悠扬的号声响起,所有人都拿起了武器。齐楚魏联军,蜂拥杀了上来。
恒齿操起长戟,努力咽下嘴里的饭团。不用他招呼,所有的士卒都奔赴了自己的岗位。蒙蒙的细雨中,恒齿手持长戟站立在中牟城头。被雨水打湿的披风,紧紧贴在身上。
一双眸子盯着冲上来的联军士兵,这一刻他就是战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