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阅率不够哦
——好吧, 由于其中一个唐太斯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唐太斯, 那么还是用Avenger来称呼他。
或许是因为呈现在这里的是不再拘泥于外物的灵魂本质,唐太斯不再是那羞于启齿的囚犯的模样,暂时换成了在艾尔利看来颇为新鲜的水手打扮。
年轻人的身上确实还有残留的水手的痕迹。
虽然昔日精神干练的黑发在入狱后一夜变白, 充满热情的双目再没有以前那般纯粹明亮,所幸他还没有丢弃那最为宝贵的善良和热忱。
与其相比, Avenger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
男人已经不年轻了——虽说年龄也不算大,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但由那漫长的、难以展望究竟何时是终结的时间残忍打磨出的气质融入骨髓, 与青涩的年轻人有着天壤之别。
他这个人很矛盾。
就像艾尔利第一眼看到他时心中不自觉浮现而出的感觉,矛盾恰恰在于, 精致得无可挑剔的皮囊,与伤痕累累的灵魂。
谁也无法在他的身上找到任何弱于人处,俊美至极的样貌, 奢华高贵的装束, 堪称完美的礼节——男人就是能够自由出入王宫宴会的高贵之人,没有谁比他更适合用上贵族头衔。
然而,又有谁能想到, 从那双时而温和时而冷漠的眼中会映射出何等扭曲的、阴暗的光芒。
两个唐太斯——对不起, 继续把他们区分开来——唐太斯和Avenger在彼此全无预料的前提下突然撞到一块儿, 相处得一点也不愉快。
目前伪·伊夫堡的情况果真如Avenger所说的那般糟糕, 框架刚刚搭设而起, 进入监狱塔的无法得到救赎的亡灵——还有亡者, 数量正在不断地增加。
他们尚且不能在如此混乱的时刻出去瞎逛, 为保险起见,干脆就留在了这里唯一算得上清净的休息室。
总是亡灵们仍旧惦记着属于未亡者灵魂的气息,但有两个英灵在此,其中还有一个愤怒之火足以让他们彻底化为灰烬的复仇者,烦人的喽啰自然远离了。
由此,一人外加两英灵同居一室的休闲时光,就这样(在三分之二的人非常不乐意的情况下)拉开了序幕。
Avenger似乎相当不待见那对主从,对身为御主的唐太斯从来是忽视的态度,对英灵从者倒是稍微好一点。
当然,也就只是“稍微”的水平了。
有必要的话,他会跟艾尔利说上几句话,而台词大多是不咸不淡中掺杂明显的几分不屑,仿佛他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艾尔利这种无趣又寡淡无味的家伙。
艾尔利私下揣测,自己肯定是被迁怒了。
Avenger可真是个小气的英灵啊。
“master,你一定要吸取教训总结经验,以后别变得这么不讨人喜欢。”艾尔利道,“我有在暗指什么吗?完全没有,就算不小心听出来了也请不要在意。”
说这话时,他正盘膝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一丝不苟地擦拭之前用来砍亡灵的剑。
这把剑……嗯,是把顶多只有三十厘米长的短剑。
根据碰巧瞥到这玩意儿的Avenger充满嫌弃的点评,就是典型的“暴发户式的浮夸”。
大颗的宝石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剑鞘上塞,只有这么一点地儿,却硬是镶嵌得珠光宝气,看着都硌手。
艾尔利也觉得硌手,但全身上下就这么一件能用来战斗的武器,只能将就用了。好在看似华而不实的小短剑在实际运用中表现得极其硬气,不愧是受到谜之人物祝福加持的礼物。
“话说master,你是不是觉得无聊了?也是,在不能察觉到时间流逝的房间里干坐着,就连我也不由自主地犯困了。”
擦完剑,艾尔利就完全找不到可以做的事情了。御主沉着脸盯着墙壁发呆,而除他们之外的另一个英灵——
那家伙倒是过得很潇洒自在,也不知从哪儿又搬出来了一张讲究的摇椅,往摇椅里一靠,就捧着一本砖头厚的书面无表情地看了起来。
“其实我也可以像你们这样保持沉默一整天都不说话,放在往常甚至非常乐意,因为我很喜欢安静。”艾尔利又说,这次他把剑放下了,“但我听说,人类总是需要与人进行适当的交流,不然很有可能引发麻烦的心理问题。”
“所以,master,请和我聊天。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一般情况下,我都会如实回答。”
很少一次性说出这么长一串话的英灵颇为勉强地让自己长篇大论,如果他的御主再不理他,他绝对是会生气的。
幸好,御主没有辜负他的一片好心。
唐太斯原本是在与心中对未来的纠结做着激烈的斗争,几乎到了钻进牛角尖出不来的程度。然而,英灵的话语又轻易地将他的思绪拽了回来。
“啊,万分抱歉!我刚才竟然没有听见您的呼唤。”他一下子就精神了,连忙真诚地道歉。
道完歉再一回神,英灵话中的意思,竟是要慷慨地述说他那神秘而又令人向往的过去——
唐太斯的心中早有难以言喻的冲动,越是拉近距离,就越是想要了解。突然到来的惊喜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兴奋,但同时又有一种复杂的疑虑。
“您真的愿意,将您的故事说与我听吗?”
艾尔利道:“放心吧,master,我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反过来还要担心一下,你对我所经历的无聊的人生没有兴趣才对。”
“怎么会!您请说,请说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让纠结见鬼去吧,唐太斯瞬间精神抖擞。
艾尔利沉吟了片刻:“唔……我想想,要从哪里说起呢。”
这边气氛无比融洽,无论做什么都可堪入画的英灵就不用说了,他的御主与他四目相对,眼里盛满了本人尚未察觉的深深柔情。
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房间冷酷地一分为二,他们俩在左边,某个孤独的影子被单独抛在右边。
如果有人特意往冷清的那面留意一番,就会发现一个颇为特别的小细节。
Avenger拿在手里的书就只有最开始翻过了两页,在那之后,页数就再也没有改变了。
在唐太斯跟艾尔利说上第一句话的时候,从手中腾升而起的漆黑火焰熊熊燃烧而起,烧掉了一页纸。
接下来,第二句话,第三句……一直到艾尔利开始讲起他自己的“故事”,那本书基本不能看了。
“同样的介绍我似乎已经对很多人说过了。”
——我的名字是艾尔利,以Caster的身份顺应你的呼唤来到现世。
——我来自已然泯灭之地,无人知晓我的家乡,我没有姓氏,没有背景,没有做出不得了的大事,在世之时,也只是一个单纯算是活着的人。
“失去未来的人因为一首情诗成为英灵,这大概就是我唯一可为人称赞的亮点了。如此无聊的人生,真的能够让master你感到愉悦吗?”
“我从来都是看别人的故事,从他人的经历中感受跌宕起伏的精彩,所以并不擅长讲故事。如果你喜欢,我倒可以说一点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动人经历。”
“……”
唐太斯几度语凝,翻飞的思绪难以收回。
直到最后时刻,英灵用略带询问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才不由自主地捏起拳,让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开口之前,咬了一下嘴唇上的干壳。
“是吗,原来您……是艾尔利,我记住了,艾尔利,您的名字,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可是,他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带着忐忑,唐太斯甚至忽略了同居一室的那一个相当于他未来延续的特殊存在。
“您是否——”
——您是否,已经看过了我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会遭遇何等曲折的命运、人生的终点如何,都因某一件极其急迫的事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在属于埃德蒙·唐太斯的故事里……
——您会留下,并与埃德蒙·唐太斯长久相伴吗?
这也就是唐太斯耗费漫长的时间思考的那个问题。
他能够体会出自己正怀揣着何等浓郁的感情,在英灵用自己的身躯抵挡住那扇脆弱不堪的铁门时——或者更早,早在英灵初次降临在他眼前时,他就已经无法控制地爱上他了。
理智和以他的性格不得不考虑的现实、责任、对梅尔塞苔丝的愧疚,是重重控制自己的锁,然而,世界上并不存在能够抵御这份感情的枷锁。
所以——
会是怎样的答案?
唐太斯几乎就要张口问出来了。
可是,就在这情绪无法控制的刹那。
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驱使他将目光转移,时隔颇久,再度与远处的那一个英灵遥遥相对。
Avenger的手中只剩下一触即散的黑灰。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随手拍掉了落在身上的灰烬。
“……”
唐太斯心想,他或许已经知道答案了。
在外人看来,伊夫堡的狱卒大抵都是些冷心冷肺的人。
他们听惯了彻夜的嚎叫,看惯了在这座条件极其恶劣的监狱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惨状,对针对自己的咒骂仿若未闻。
然而,人并非生来就是这般铁石心肠,冷若磐石的面孔之下,还是残留着些许可以归类于同情心的人性。
负责某一个区域的狱卒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在那么多穷凶恶极的囚犯中,他只是稍稍对代号为三十四号的一个年轻的囚犯有所怜悯。
原因无他,三十四号——有了代号之后,囚犯原本的名字早就被遗忘了——年纪轻轻就来到了这个荒僻的吃人地,顶着的是“狂热的造反分子”的罪名。
在狱卒接手这份工作的时候,就有幸看到了年轻人从自信忐忑到绝望疯魔的全过程,到现在,他倒不会发疯了,而是干脆得了不明情况的重病,整日卧床不起。
狱卒对年轻人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怜悯并不能改变什么,虽然他还记得年轻人没发疯前是如何温顺有礼,跟那些真正的危险分子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他能做的只有为囚犯申请到比往常稍好一些的伙食,端着缺了口的盘子和碗走进昏暗的囚室。
顺带,还要居高临下地瞥一眼,看看那个可怜的年轻人是否还有起床的力气。
——哦,很显然,他已经好多了。
狱卒很快就这么想着。
因为,在他要按照习惯将午饭放在靠墙的那张坡桌上之前,前一天还如尸体一般的囚犯竟已离开了床,抓起盘子里的面包匆匆几口咽下,又急切地抢过碗,将难得的热汤一饮而尽。
狱卒:“……”
随后发生的事情,就更加证明囚犯的病情已经好转太多了。
三十四号以比过去不断尝试着要与他搭话时还要急不可耐的态度,对他提出了请求。
“仁慈的先生,能否给我一盆水,一张手帕,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自己洗干净,兴许能让病好得快些。”
三十四号苦苦哀求,像是没了这盆水,他就会立马痛苦地晕死过去,“如果还能让我剃掉这些该死的胡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狱卒:“……”
这位猝不及防间被莫大的热情与期盼包围的先生沉默了许久,总算被囚犯磨得勉强答应为他转达这一述求。
三十四号应该是最近几年来第一个提出这类要求的人。
毕竟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狱呆得久了,谁还会关心自己的衣着是否不整,身上是否有异味,胡须是否过长呢?
最后,多亏了三十四号囚犯前一段时间的情况确实有些严重,典狱长的心情正好不错,也就恩准了狱卒为他端去热水。
当然了,分量不多,而且不知从哪里割来的粗布取代了要求中的手帕。狱卒自己为他捎来了一小块洗衣皂。
最后一个请求没有得到允许,因为他们担心精神状况还不稳定的囚犯会突然暴起,夺取剃须的小刀作为武器。
看到水盆和粗布的时候,三十四号似是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但很快就激动地向狱卒表达了感谢。
狱卒负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清理自己:小心翼翼地将粗布浸入水中,提起来,拧干,舒展,擦拭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连指甲缝都不肯放过,神情如此庄重,仿佛正在接受神圣的洗礼。
之后,囚犯又用尽力节省下来的半盆水清洗了凝起结的乱蓬蓬的头发,没能剃成的胡子也都在水分的安抚下柔顺了下来。
直至现在,虽然还有不完美之处,且身形依然过分地干枯消瘦,但大致看来,三十四号已然完成了蜕变,有了人样儿。
“你看着精神了不少。”收起空了的水盆,准备离开的狱卒扫了又回到床上去的囚犯一眼,话中隐约夹带了惊奇。
三十四号点了点头,再度感谢了狱卒的好心。
“行吧。这样也好。”狱卒说。
他在关上沉重的狱门之前,又干巴巴地道:“祝福你的状态能多保持一阵儿。要不是场合不对,我还以为你在为与哪个漂亮姑娘的约会做准备呢。”
之后狱卒就走了,以至于没有机会发现,缩在墙角的囚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先是浑身一颤,随后体温陡然升高,长久未被阳光照射而极其惨白的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莫名的红晕。
他像是在这一瞬间回忆起了相当丰富的经历,导致神智涣散,手脚发软,又在短暂的恍惚后开始坐立不安。
被“三十四号”替代姓名的唐太斯终于忍受不了,第十几次地将压根没多少铺垫的床重新整理,但还是没能除去根植的霉味与酸臭味。
天知道从今早开始,他的心中是何等的忐忑不安。
即使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将自己收拾干净,与霉味一样根植的自卑仍旧让他无法心安。
就在清晨,就在不久之前……一位圣洁且美丽绝伦的天神垂怜于他,降临到他的身边,并且,宽容地接纳了他的窘况……
唐太斯的脑中顿时无法控制地涌入无数静止的画面。
奇迹便发生在这里。
他完完全全地沦陷进所深深思念的大海的怀抱中了,这正是水手难以违抗的命运。
他几乎就要痴迷地触碰上神明那甜蜜的唇角了,可突然间,急迫的罪恶感猛然降临,让他瞬时冷汗淋漓,不敢相信自己竟在无意识间做出了这般冒犯之举。
“……血……血、血、血液!”
挣扎着这般喊道,他遭受的折磨之重难以想象,幸好,仁慈的神不介意再救赎他一回。
“我并不推荐这个选择,因为master你的虚弱程度……比我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如果你坚持……”
“请放心,master,你不会有事。”
……
唐太斯又重新挪回了他的床角,僵硬地呆坐着。
左手的手腕上还残留着不明显的疤痕,早上,血液就是从这里流出,可足以让虚弱的人致死的出血量并没有对唐太斯造成任何不良的影响。
浮想联翩还没有结束,他的思绪翻飞,不自觉地回味着——
不久之前,那张宛如由皎洁月光凝聚的脸庞被迸溅出的血污沾染,眸中渐渐呈现流转的神采,平添上令人窒息的惊艳。
可是,这双明眸中映出的却是狼狈而又脏乱的自己的脸。
“砰!”
唐太斯把脑袋撞上墙壁,喉咙里传出了近乎痛心疾首的哀鸣。
实际上,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搞明白,落在好运的自己身上的究竟是怎样的奇迹。
准确的答案似乎就在不远处。
可他还需要耐心地等待,因为……
他的恩人,在惊鸿一瞥后就深深烙印在心的“神”,此时并不在他的身边。
——耗时一个半小时,艾尔利终于回来了。
蓝色的一团慢腾腾地飞到铁栅仍在的窗边,奋力一挤,总算将过于圆润的身体以及某一过大的物体一起,挤进了狭小的缝隙。
哐!
恍然回神的唐太斯惊愕地发现,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撞上了铁门。
那东西顿时反弹了回来,落在地面,精神奕奕地摆动尾巴,在空气的包围下拼命张嘴喘息。
啪!
这次的声音又有另一个来源。
海鸥艾尔利俯冲下来,几乎被腹下绒毛掩盖的小爪气势汹汹地踩上那活力十足的“东西”的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