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里没有旁人,只有陆淮和她。
陆淮很快就松了手, 可那人清浅的香味仍是止不住地朝他袭来, 他的呼吸略显急促了起来。
陆淮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一小段距离, 他的手指却摩挲着, 似乎仍然能感觉到那种细腻的冰凉。
屋子里比外面热了一些, 他脱掉了大衣,那件大衣被他随手搁在了沙发上。
月上中天, 天已经黑透了。
新城饭店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陆淮靠着床边躺了下来。
她的身体绵软,轻轻躺在他的身侧, 两个人背对着, 一个朝左,一个向右, 中间隔了一些距离。
陆淮心神不定,听见她的呼吸在自己的身后。
她轻微起伏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 轻轻撩拨着他的心脏。
……
陆淮睁开了眼睛, 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身侧的位置,空空落落的。那人仿佛出现过,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淮摩挲着他的手指。
无论是她身体的柔软触感,还是她近在耳畔的呼吸……每一个场景都如此真实。
就好像曾经发生过那样。
他忽的觉得有些烦躁, 他拿起杯子, 冰冷的水灌进了喉咙, 勉强将那种感觉压了下去。
***
近些日子来,杨怀礼和叶嘉柔打得火热,感情也日益加深。杨怀礼发现他越是了解叶嘉柔,越是能明白她的苦和不易。
在和叶嘉柔的相处中,杨怀礼并没有听到叶嘉柔的抱怨,而是在和她的平时的谈话中,一不小心探听出她在叶家生活并不好受。
父母不亲,姐姐不爱,朋友也不理解她,叶嘉柔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只能自个坚强地去面对。
因为叶嘉柔的女主角光环,此时的杨怀礼对她可是百般信任,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掏给她,
杨怀礼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对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女孩情根深种。但他并没有多想,只认为那或许是缘分。
这天,杨怀礼来到了永安百货,准备给叶嘉柔选个礼物。没曾想,在一家服装店里碰到了叶楚。
叶楚只身一人,在选着衣服。杨怀礼看着地上的好几个袋子,就能推测出叶楚已经逛了一段时间,买了不少东西。
看到这样的场景,杨怀礼心里难受。要不是叶嘉柔对他说话不设防,他也不知道叶嘉柔在叶家过的是这样一种日子。
亲耳听到和自己真正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两人都是叶钧钊的女儿。但是叶楚就能大手大脚,毫无顾忌地花钱。
而叶嘉柔买个小东西,都要思前想后,可怜得紧。
杨怀礼根本就不晓得,叶钧钊给两人的零花钱分明是一样的,只不过叶楚有个富商外祖父罢了。
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一拐,杨怀礼冲着叶楚的方向走了过去,他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黑心肝的叶楚。
“叶二小姐。”
叶楚的身形一顿,她背对着杨怀礼,看不清神情。但是下一秒,叶楚将手上的衣服挂了回去,转过身来。
杨怀礼急匆匆地走来,虽然心里有怒气,但他还是维持着他翩翩君子的样子。叶楚嘴角带出了点笑意,又是一个为爱痴狂的蠢货。
现在叶楚停留的这家店,恰好是那天叶嘉柔准备坑她买素白旗袍的服装店。不过下场不尽人意,叶嘉柔自食恶果。
在叶嘉柔吃瘪的店里,让杨怀礼下不来台,想想心情就很好。
“这不是杨公子吗?你叫住我有什么事吗?”叶楚故作疑惑,一看就知道杨怀礼是给叶嘉柔出头的,她期待杨怀礼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叶二小姐,这是在买衣服吗?”杨怀礼为叶嘉柔抱不平。
叶楚说:“我在这儿买衣服和杨公子有什么关系?”
杨怀礼背脊却挺得更直了些,端的是一个为不偏不倚,为正义出头的正经模样。
“请问叶二小姐的妹妹叶嘉柔在哪?你们姐妹情深,为何你只一人出门,不带上她?”
“嘉柔是你的妹妹,就算你再怎么不喜欢她,也不能这么对她。”杨怀礼自觉有理,说得起劲。
叶楚心里冷笑,骂了声傻子,面上一声惊呼:“嘉柔当然是我妹妹,可我厌恶她这件事又是从何说起?”
“你这么帮嘉柔讲话,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浅,那么嘉柔有没有同你说过,在这家店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
杨怀礼自然不知,他只晓得叶楚处处给叶嘉柔使绊子,他现在只是找个机会来给叶楚上一堂课,教教她做人的道理。
“我不知道别的,只想和叶二小姐说一声,做人要留有余地,不要不饶人,嘉柔怎么说都是你的妹妹,你不能老是把她留在家中,不理不睬。”
叶楚冷笑:“杨公子,你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批评我,分明什么事都不清楚,还在为嘉柔鸣不平,我看你才是那个对嘉柔过分的人。”
叶楚接着说:“你这样的人要么就是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人找难堪,自己出风头。要么就是给人下绊子,心肠黑得很。”
杨怀礼自诩有良好的素养,这时也被叶楚气得不行。
“我是个男人,不和你计较,但是你不能是非不分,乱讲一通。”杨怀礼嗓门提高了不少,但是叶楚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我叫你一声杨公子,是给你面子,可是没想到你这人连基本礼仪都做不到。”
“我就给你讲讲在这家店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嘉柔在店里买了一件红色洋装,你可还记得,就是那天在宴会上和你见面时候穿的那一身。”
“因为嘉柔和严小姐撞了杉,她心里遗憾,所以没在宴会上久待,没想到之后更是倒霉,原想着要摘荷花,却跌入池中,狼狈得很。”
叶楚看了眼目瞪口呆的杨怀礼,漫不经心地环起了手臂,继续打击着杨怀礼。
“我当时是被吓得蒙了,没有立即去拉嘉柔上来,但是你倒好,分明将我妹妹拉上了岸,却又故意将她摔回。”
“你这不是戏耍她又是什么?如今还非要让她踏入这个伤心之地,要是你真的为嘉柔好,也不会说出这种话,看来你这人的心思坏的不得了。”
被叶楚一顿数落的杨怀礼才回过神,叶楚说的这些话,怎么和他知道的一点也不一样。
而且当时他为什么会放开叶嘉柔的手,是因为那时他只见了叶嘉柔一面,没有真的爱上她。
若是放在现在,不管如何,他都会护叶嘉柔周全,不让她受到伤害。
杨怀礼没和人吵过架,自然说不过叶楚。
况且叶楚讲的句句有理,杨怀礼完全不晓得如何回击。
“杨公子,你这是在做些什么,我妹妹人善,可不是任由你欺负的。”叶奕修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杨怀礼正被怼的哑口无言,叶奕修正好出现了,他一看有个年龄较大的人来了,他也不需要和这个小女生计较了。
“叶二小姐是你的妹妹吗?”杨怀礼提问。
“当然,不知你想对我妹妹做些什么?”叶奕修比杨怀礼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杨怀礼自视甚高,他从燕京大学毕业,学历好,长相好,受女生追捧。他觉得自己教育叶楚是理所当然的。
“你是她哥哥的话刚好,我正要好好教育叶二小姐一番,奈何她听不进去,嘉柔也是她的妹妹,不应该这么被叶二小姐欺负。”
杨怀礼语重心长的样子看在叶奕修的眼里就是个笑话。
叶奕修没急着回话,给了叶楚使了个眼色,叶楚知道叶奕修这是要动坏心眼了。
叶奕修似笑非笑:“杨公子,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教育我的妹妹呢?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可以说这话。”
杨怀礼竟然笑了,他看叶奕修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杨怀礼答话:“我是燕京大学毕业的,而叶二小姐只是个还在念中学的学生,没有上过大学,我有充分的资格可以给她上堂课。”
叶奕修没有让杨怀礼沉浸在美梦里太久,当头给他扑了一盆冷水:“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我是牛津大学毕业的,我的妹妹我自己会教。”
此时的杨怀礼如今羞红了脸,他引以为傲的学历竟在眼前这人的面前不足一提。
这一秒,杨怀礼的骄傲被人踩碎在地上,渣也不剩。
杨怀礼正了正神:“就算你学历再高又有何用,嘉柔是你的妹妹,但你却只对叶楚一人好,我认为这么做是不对的。”
叶奕修讽刺地一笑:“杨公子,你一口一个嘉柔,我就问你,叶嘉柔是你的妻子了,还是你情人了,你在外面这么叫她,是想毁她名声吗?”
杨怀礼话堵着说不出来,支支吾吾:“我……我没有,我是为了她好。”
叶奕修打断杨怀礼的话:“为她好?若是你真的为她好,就不要再抹黑她,还挑拨她和阿楚之间的关系,你安的什么心?”
杨怀礼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他的脸红了白,白了黑,只能提出告辞。
“我还有事,先走了。”杨怀礼还想维持着自己君子模样,但是他的脚步凌乱,显示了他此刻的心情。
叶奕修帮着叶楚提起地上的袋子,对叶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和刚才判若两人。
“妹妹,懒得理那个人,你还想买什么快说,今天不花光我带的钱,就别回家了,不然你大伯母要说我了。”
虽说刚才杨怀礼大闹了一场,服务员对待叶楚的态度依旧很好。谁让叶楚不但说了抱歉,还在店里买了不少东西。
这一场闹剧就在这么悄声无息地结束了,以杨怀礼的落魄逃走告终。
那边,叶奕修不断催促着,叶楚无奈一笑,跟了上去。
***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清浅,云朵细细密密。
司各特路上,有个老人慢悠悠地走着。他穿着一身最普通的藏青长衫,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是衣服熨得整整齐齐。
老人身量很高,精气神足得很,虽年纪有点大,但是背却挺得笔直,脚步也格外沉稳有力。
老人的手里提着一个鸟笼,他一边缓缓走着,一边逗弄那鸟儿,看得出他心情很好。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出来了。
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没看清路,他脚步很急,猛地撞在了老人的身上。那男人被撞得退后了几步,老人则一把扶住了男人。
老人好心地说:“年轻人,走路小心些。”随即,他放开了手。
男人自己撞到了人,却破口大骂:“你这老头,走路不长眼啊,爷差点就摔在地上了。”
那男的本是地痞流氓,做事自然不讲道理,一看自己撞到的是个老人,胆子立马就大了起来。
老人对男人的话恍若未闻,他语气平淡:“年轻人,说话这么冲做什么。”一面说着话,老人一面还掀开了鸟笼上的布,看看鸟儿有没有受惊。
看见老人完全不在意自己,还有闲情逗弄鸟儿,男人更怒了,他说:“老子被你撞疼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男人用力地推了老人一把,老人的身子晃了一晃。
男人瞥见了鸟笼,眼睛转了转,说:“老头,你撞疼了我,这样吧,我也不要你赔多少钱,你就把手里那鸟给我。”
男人做惯了这种讹诈的事情,他看见老人衣着朴素,心想,估计从这老头身上也捞不到什么宝贝。
但是,老头手里那鸟看上去不错,转手卖了说不定还能卖一些钱。
老头还未说话,旁边有些人看不过去了:“分明是你自己撞到了人,现在还要人赔钱,什么道理啊。”
“老人家,您脾气也太好了些,这种人别搭理他。”
男人的心思被说中了,他恼羞成怒,冲着说话的人大喊:“你们管什么闲事?再多嘴,老子废了你们!”
说话的人被男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也不敢再出头,男人满意地转过头,对老人说:“老头,这鸟就归我了!”
老人这才看了男人一眼,淡淡地说:“这鸟可是我的宝贝。”
男人见老人还不妥协,他心下大怒,抬起手,就要朝老人身上打去。
这时,一只纤细柔白的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臂,然后把男人用力甩到一边,男人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男人完全没料到有人敢阻拦自己,他狠狠地说:“是谁在坏老子的事?”男人看了过去,一个少女站在他面前,眼神冰冷。
“你抢别人的东西,还有理了?”
这女子正是叶楚。
叶楚今日无事,本在附近买蛋糕,看见有个男人撞到一个老人身上。男人似乎在对老人发火,男人的语气很凶,老人的反应很淡。
叶楚皱了皱眉,细细瞧去,才发现这个老人是陆淮的爷爷,陆世贤。
陆世贤是北平的高官,前几年退了下来。陆世贤当官时兢兢业业,退休后也安于闲逸的生活。
他为人低调,私下穿得非常朴素,走在街上旁人很少会认出他,只会当他是个普通的老人家。
上辈子陆世贤以为陆淮和她是真夫妻,待她极好,陆世贤对自己关心得很。他喜欢讲话,陆淮话又不多,平日里都是叶楚在管着他。
陆世贤晓得叶家败落,怕叶楚沉浸于悲伤情绪,总想办法逗她开心。
他是除了叶家人之外,对叶楚最好的长辈了。
叶楚看着那边,发觉那男人突然推了陆世贤一把,叶楚的眼睛一眯。陆世贤脾气很好,而且不会武术,恐怕要吃亏。
思及此,叶楚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男人见叶楚坏了自己的事,气极:“臭丫头,老子想干嘛就干嘛,你管的着吗?”
男人本想打叶楚,想起刚才自己居然被她甩开,手顿了一下,没再抬起来。
叶楚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再叫一声试试。”叶楚冰冷的视线扫了男人一眼。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男人心头一震,他张了张嘴,骂人的话就这么噎在了喉咙口。
男人奇怪,明明只是一个小女生,刚才甩开自己手臂的时候,手劲却这么大,现在眼神又慑人。
叶楚定定地看着男人,声音似霜雪一样:“方才你说自己被这位老人撞伤了,那我们现在就去医院看看。”
叶楚刚才看见是这男人自己没看清路,却诬陷到陆世贤身上,她嘲讽地说:“看看你到底哪里受伤了。”
男人的脸色一变,以前自己讹人的时候,语气凶狠一点,那些人就乖乖地把钱交了上来。
他哪遇到这种不依不饶的情况,如果去医院的话,那他不是露陷了。
男人有些心虚,他掩饰住自己的害怕:“去医院干什么?我说自己心口被这老头撞疼了,这老头就要负责!”
叶楚不紧不慢地说:“怎么?连医院都不敢去,你是不是怕自己撒谎被发现?”
“如果你诬陷了这位老人,那我们就去巡捕房走一趟。”
男人一下子慌了,他哪敢去巡捕房,他正要开口,这时,旁边有人说话了。
“小姑娘,说得好,这种人就该去巡捕房里待着,免得他再出来祸害别人。”
有些人早看不惯男人的行事作风,出口讽刺。
又有人接话:“刚才你欺负这位老人的时候,不是挺狠的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瞧瞧你现在那怂样,还装什么大爷?”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地指责男人,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转身就想走。
这时,叶楚淡淡地开口:“慢着。”
不知为何,男人的脚步就这么停了下来。
叶楚的语调不温不热:“你对这位老人道歉,不然,别想离开。”
叶楚冷眼瞧着,这人态度恶劣,如果他不对陆世贤道歉,叶楚不会饶过他。
男人瞄见周围众人的神情,知道自己若不道歉,这事无法收场,他硬着头皮开口:“这位大爷,对不起,都怪我起了歪心思。”
陆世贤微微颔首,男人松了一口气,灰溜溜地走了,大家也都散去了。
叶楚看向陆世贤:“您刚才有没有被伤着?”男人推陆世贤的时候,力气极大,陆世贤一把年纪了,叶楚担心他受伤。
陆世贤微微笑了:“我身子骨硬朗,小丫头,你不必担心。”
刚才男人要打自己的时候,这小丫头就出来帮了自己。而且小丫头教训人的时候,每一句都说到点子上,让男人完全无法反驳。
陆世贤挑了挑眉,这强大的气场,和自己的孙子陆淮倒有几分相似。
陆淮也是这样,平时话少,但每一句话,都极有分量。
小丫头刚才帮了自己,陆世贤便想着买点东西送给小丫头。陆世贤笑着说:“小丫头,谢谢你刚才帮我,我请你吃点东西吧。”
叶楚刚要拒绝:“不用……”
陆世贤看出了她的意思,又说:“小丫头,这是我的一番心意。”陆世贤的话已经说的这样明白,叶楚就没有再拒绝。
陆世贤:“小丫头,你喜欢吃甜食吗?”
叶楚:“我还蛮喜欢的。”叶楚知晓陆世贤喜好甜食,看见甜食都会忍不住尝上几口。
陆世贤:“那我就请你吃糖炒栗子吧,前面那家的就很好吃。”叶楚当然同意了。
叶楚:“您手里的是什么鸟呀。”逗鸟是陆世贤的爱好之一,不知道这回他又看上了什么。
陆世贤:“画眉。这鸟声音好听,听起来让人心情愉悦。”
……
叶楚和陆世贤相谈甚欢,叶楚和陆世贤告别后,陆世贤还想着,这小丫头的性情真对他胃口。
若是能和陆淮相识,说不准会有一段缘分。
陆世贤回到督军府,他看着陆淮,笑着说:“今日,我碰到一个小丫头,人还挺不错的。”
陆世贤想着,看上去和你般配得很。
陆淮对其不感兴趣,淡淡地说了一句:“哦。”
陆世贤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陆淮性子冷,也不知道哪天才会开窍。
陆淮根本不知道他到底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