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禄探出手去,触摸那童山上被剑气所斩出来的切面,突然间,一道影像落入他的脑海之中。
恍惚中他见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手持一柄双手大剑跃起在半空中,随即剑气由上而下,挟着无尽的风雷之势斜斩下来。虽然只是残缺的影像,是剑痕中残留的意念,但这毁天灭地的一击,其威势却仍然使张禄战栗不已,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背上有冷汗涔涔冒出……
他本能地觉得,即便无人境巅峰的高手,要想斩出这样一剑来并不难,但要凝聚起如此显赫的气势,恐怕也力有不逮吧?影像中确乎是个人形,但他真的是人吗?还是一位仙人,是天,或者魔?
可是天、魔为什么要跑到这个碎片世界来开山呢?是简单的试招,还是山中有祂所期望斩开的什么事物?张禄在昏暗的环境下,不由自主地抚摩着剑痕,一步一步,更向山隙的深处走去。
这道剑痕最高处离地在百丈以上,正好切断山根,入地不过半尺多深。山隙在靠近地面的部分是非常狭窄的,张禄必须侧着身子,才能够勉强挤进身去。他双手分开左右,摩挲不同的两处切面,触手处光滑无比,不管山石分多少层次,就中蕴含着什么不同的矿物,貌似都无法对剑气造成丝毫影响——这必非凡兵所可为之也。
双手触碰之时,斩山的影像就从不同角度映入他的脑海,但若不去仔细思索,这影像仿佛清晰无比,若想牢牢印刻在心中,影像却又瞬间淡化了。就仿佛才从噩梦中醒来,脑海中仍然残留着破碎的影像,心底仍然萦回着恐怖的回忆,但若想要抓住这些影像和回忆,却如同水中捞月一般,只能捉到些虚幻的吉光片羽罢了。
越是恍惚,便越是渴望,张禄不由自主地越走越深,越走越远。突然之间,他发现左手触摸处不再平滑,好似摸到了埋藏在山壁中一块莫名其妙凸起的粗糙事物。
恍然醒觉,但觉四周一片黑暗——既已深入山壁,则外界的昏暗光线也很难投射进来了。张禄把双手都覆上了那片粗糙,仔细探查,发现这段物体非常之大,并且向下的一端形成一个锐角。他伸手入怀,摸出火镰来打着,火光一闪即灭,终于被他窥见了此物的全貌。
第一印象,那是一段枯木,树皮粗糙,斜埋在岩壁当中,仅暴露在石外的就有数寸厚,一丈多宽,下部有尖,上部延至不可见的高处。但是当火光熄灭以后,张禄继续触摸这片粗糙,却赫然发现其上的凹凸、斑痕都是有规律的,就理论上而言,一棵树木的表皮绝不会呈现如此严整的形态。
这不是树,这是兽皮,粗糙的突起乃其麟甲!
这就是剑士真正欲斩之物吗?它的本体究竟有多么巨大?张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猜测,但很快便独有一个念头压过了所有想法——这种麟甲,其外形和排布方式,我曾经见到过的!
有些事物因为种种原因,在人的记忆中会被联系在一起,比方说听着一段音乐读某部书,倘若印象足够深刻,那么当你再回想起这部书来的时候,当时所听过的音乐就会如在耳畔回响,当你再回想起这段音乐的时候,那部书里的文字也会同时映入脑海。而张祿在触摸着这片粗糙,恍然醒悟曾经见到过的时候,仿佛有一个声音也在他心底响起:
“你是,我们的,希望。”
这是龙!是曾经在虛梵界天柱旁见到过的那种龙!
当终于明悟了这点的时候,张禄就觉得眼前豁然敞亮——
“唉你怎么了?”风赫然的手在自己眼前晃动,“中邪了么?”
张禄大喘一口气,左右望望,不禁大感惊愕:“咱们……怎么回来了?”
“想必是十日之期已到,当然就返回天垣来了。”
“不会吧……”张禄瞪大了双眼,“福禄世界的十天这么短暂?!”
唐丽语皱眉道:“其实也不算短……虽然那里并没有昼夜之分,也无从判断日期,但根据我的估算,福禄的一日应该等同于我天垣的两昼夜——啊对了,练功练得神游物外,我都忘记叫张兄你过来用餐了。你跑哪儿去啦,难道这十天来你一直都没吃没喝?”
张禄嘬了一下牙花子,这才感觉口干舌燥,腹内空空,就连肠胃也略略有些绞痛——“我,我才真的是神游物外呢……”
也不知道在那山隙之中,确实是时间的流速与外界不同呢,还是自己在触摸剑痕时,竭力想要抓住那残留的一点点影像,导致神思不属,从而如同做梦一般完全误判了时光流逝的速度……但总而言之,自己貌似并没能从那道剑痕中揣摩出任何高手使剑的精义来,却白白浪费了太癫魔所赐的修炼机会。
张禄又气又悔,咬得牙关“咯吱”响,同伴们都把惊愕的目光投向他——“张兄,你这是……”
“我这是饿的!快,给我点儿吃的……不,先给点儿水喝!”
张禄如同饿殍一般拼命补充食水的功夫,三名同伴相互交流修炼的心得,貌似都大有进益。最终他们再次望向张禄,风赫然问:“本宗的流云剑法,你可练熟了么?”张禄嘴角一撇,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一个字都还没有时间看呢!”
当下即将自己的遭遇合盘托出,风赫然耸耸肩膀:“早叫你不要好高骛远嘛……”黎彦超却说:“高人即便只留下一道剑痕,其上也会蕴含着强大的气意,张禄你陷身在这气意之中,恍然而不知时光飞逝,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若从中没能窥见丝毫精义,那就实在太过浪费啦。”
张禄双手抱头,苦着脸道:“别再说了……我想静静……”
他们往赴福瑞世界修炼,也跟由玄奇界中转去异界执行任务一样,倏忽来去,离开这段时间,天垣世界的时间就仿佛停止了一般。因此回归以后,直到张禄补充完食水,又倒完苦水,山洞中的点算和分配工作还远没有完成。三名同伴意犹未尽,便在这孤岛上寻找合适的地点继续修炼,张禄则只好缩在一株大树下,第一次翻开那本《流云十三剑》。
流云剑法据称乃流云宗开派祖师于一千七百年前所创,在天垣世界也算无我境排得上名次的精妙剑法。不过历史是在发展的,社会是在进步的,科技……武技同样逐代提升,历代流云宗门人,甚至包括很多入了无人境的高手,都会回过头来重新研究、检讨这套祖传剑法,对很多细节进行修订。只是这些修订的内容就算宗门秘传了,即便风赫然也不敢轻泄于外。
说白了,张禄手里拿的这本书,真要返回大陆,只要肯出高价,总是能够搜罗得到的——说不定流云宗自己就肯复制了出售。
既名“十三剑”,当然总共十三招,但每招都有不下十种变化,通读下来仍觉非常繁复。好在张禄阅读速度很快,一目十行,没花多少时间就基本上嚼透了,于是收起书本,抽出“电光影里斩春风”来,准备开始试练。
可是才刚比划了一下第一招,还没演习各种变招呢,就听唐丽语在远处招手呼唤。原来洞内的财宝已经基本上点算完成,具体要如何四等分,自有各宗各府的财会人员去唇枪舌剑,几名大老可以撒开手了,于是纷纷折返海船。就中东黎两名无我境高人一空下来便急召张禄前往,详细询问当日岿山山谷中发生的事情。
张禄登上海船,如同被押送一般进入一间阴暗的舱室,就见上面坐的并不仅仅两名东黎高手,其余三家也各派一人过来旁听。他感觉自己不象是接受质询,简直是在受审,而且因为辈分低、境界浅,竟然连凳子都不给一个,只能站着回话。
“审问官”先让他描述了一遍事件的总体过程,然后就每一个细节都不厌其烦地展开罗圈盘问。其实从那名侥幸逃生的郕邑窥奥攀援出谷,到嘲风现身,再到张禄穿越,这一段时间并不长,而此前之事,那名郕邑窥奥也已经把每个环节都交代过好多遍了,张禄真没法给出更多的细节补充来。
当然啦,“审问官”也不可能从张禄的交代中发现更多的线索……
足足两顿饭的时间,那群无我境高手才终于放张禄离开。张禄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心里却把东黎全府连带黎氏列祖列宗都骂了个遍。离开船舱前,唐府跑来旁听的长老——也就是唐丽语提到过的七叔唐时章——迈前两步,伸手拍拍张禄的肩膀,低声抚慰道:“黎公世杰仍然下落不明,全府上下莫不心焦如焚,故此对你的态度严厉一些,希望你能够体谅他们的心情。”
张禄勉强笑笑,点一点头。他心说要不是考虑到这一点,我即便不是他们的对手,也都想要掀桌子了,大不了反出东黎,有寻宝大功在,难道你们还能当场格杀我不成吗?可是这话就不应该你唐家的人来说啊……要是东黎那俩老货事后这么提一句,我有多少气也都消了。
看起来黎彦超他们说得对,这东黎啊,我真是不能再呆了!
他甚至都不想在船上过夜——反正跟岛上露宿都已经习惯啦——出了船舱,就直奔船舷而去,才刚跳上栈桥,却被唐丽语当面拦住。唐丽语朝他招招手,压低声音说:“我七叔有要事跟张兄商量——来,请随小妹到我唐氏的船上来吧。”
同样是船舱,唐家的布置却又截然不同,灯烛点得很敞亮,还摆开一桌酒菜,唐时章甚至客客气气地请张禄对面坐下。唐丽语给二人杯中满上酒,便即退出去了,并且关上了舱门。唐时章举起酒杯来朝张禄一扬:“此番得着青景符中宝物,都是张先生你的功劳啊——来,请满饮此杯。”
酒过三巡,终于进入正题,唐时章道:“想必丽语已经跟张先生你打过招呼了,不知张先生是否有意来我唐郡发展?唐与东黎本为同盟,关系融洽,只须侯爷一句话,便可请张先生来我府中做客卿——当然啦,还要张先生你肯应允才成。”
唐府之人如此客气,张禄早就知道他们必有所求,但没料到竟然是要自己转会。如今掉过头去想想,刚才“审问”完毕出来,唐时章那番抚慰之语,并不仅仅表达唐府的善意,同时也有离间自己和东黎的意图——东黎那俩老货那么不上道,连凳子都不给你一个,就算心焦黎世杰的失踪,你终究给他们找来了那么一大趣÷阁财富,就不该如此冷面相对啊。这样的东黎,你还呆着干嘛?不如到我唐府来吧。
可是让自己转会,究竟对唐府有什么好处呢?虽说自己如今入了无我境,也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天下俊才多了去啦,唐家人才济济,还真不必要如此低声下气地来招揽自己。好比说自己身价五十万,结果猎头一开口就报出两百万的高价来,那一定别有原因啊。
就因为自己帮他们找到了堂阳季的部分财宝?可是财货四分,先不管东黎,西黎侯府和流云宗咋就没那么热情呢?而且财宝都已经到手了,自己的作用也消失了,他真不信独有唐府之人忠厚感恩,其他人就都是白眼儿狼。
哦,他这话可不是专门针对哪一家,而是包括唐府在内,那群身居高位者就理论上而言,全都是白眼儿狼,不可能有例外!
于是一拱手:“多承唐老和侯爷的厚爱,就不知张某若归唐府,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吗?”
唐时章捋须而笑:“丽语说张先生智谋过人,果非虚语。老夫直说了吧,堂阳季的财宝共有四份,分藏四岛,张先生既可寻得其一,想必也定能寻得其二吧。此正我唐府欲求先生之事也。”
张禄这才恍然大悟,不禁一挑眉毛:“赤明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