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这个人其实不住在这里。只是碰巧今天过来?看他穿地直裰是深蓝色细棉布做成地。皂靴虽是府中针线上人地手艺。却有些粗。这一身打扮说不上寒酸。却也不象个少爷。莫非……他其实是传说中地大少爷?!
春瑛深觉这个可能性很大。传说中地大少爷不是不得宠吗?那穿地衣服差一些。也就不奇怪了。再加上那个青年地眉间似乎带着一股郁色。显然是个不得志地人啊!唉。侯门庶子地日子果然不好过。其实他真地是个好人。自己明明是违了令地。他却轻轻放过了。还嘱咐她别告诉别人。他一定是个温和善良地人吧?祝福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和妻子过上安乐日子吧。
春瑛真诚地在心中这样祈祷着。
她所祝福的那位“少爷”,却在她离开竹林后,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怔,才苦笑着转身回屋,对屋里的客人道:“攸哥儿,下回你再来,请别再带耳朵了,我真担心它会把别人引过来。”
那客人正是侯府三少爷李攸,正抱着那只白毛黄斑的波斯猫逗弄,闻言皱眉道:“我不过是想着你在这里幽居无趣,逗它玩玩,也可以解闷罢了,谁知道这小畜牲居然跑出去了呢?”他捏了猫儿的耳朵一下:“都是你这只耳朵惹的祸!”
那猫吃痛,一把朝他抓过来,他快手快脚地将它丢开,仔细瞧自己的手,见没留下伤痕,才松了口气,骂道:“畜牲!连我都敢抓,看我不扒了你的皮!”那猫落地后打了个滚,便飞快地窜出屋去,正好被黑衣人抱住。后者向青年点了点头,抱着那猫走开了。
李攸讪讪地道:“每次见三清,心里都觉得发毛,你怎么就留了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呢?”
青年笑了笑:“他无处可去,我无家可归,同病相怜,彼此作个伴也好。”
李攸忙道:“你怎会无家可归呢?你在我们府里长大,自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你这话要是让我父亲听见,一定会伤心的。”
青年眼神一黯,默默在书桌前坐下,翻开一本书。
“念哥!”李攸上前一步,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我二叔回来了……你见过他了吧?我听说……他和父亲吵了一架,大约是不满父亲瞒着他将你藏在这里。不过他也带了好消息来,周世伯的案子,兴许有指望了,你很快就可以恢复身份,再不用如此愁苦了!”
青年周念淡淡一笑:“这消息年年都传,传了十来年了,却从来没成真过……你何必说这话来哄我?先皇和那个人定的案子,哪有这么容易翻案?”
“这是真的!”李攸急道,“我偷听到父亲和二叔说话,他们说皇上亲政也有两三年,差不多是时候了,只要把那人拉下马来,从前冤死的人就有希望平反!”
周念仍旧摇头:“那是先皇亲自下的旨,有个‘孝’字压着,皇上想翻案哪有这么容易?况且……君心难测……我只怕侯爷和二老爷会引祸上身。”他抬起头对李攸道:“这里是天子脚下,府上这样的人家,正该事事小心谨慎,不让人拿住把柄才是。无望的事,本不该再做奢想,你若有心,不如劝劝侯爷,明哲保身吧。”
李攸有些泄气:“我怎么觉得我们这些外人都比你更热心?你不想为周伯父翻案么?父亲和二叔都是稳妥人,没有把握的事,绝不会随意开口。况且我家是皇亲,有大姐姐在,凭靖王姐夫跟皇上的关系,怎会有事?你这是多虑了。”
“皇亲又如何?”周念的语气有些萧索,“这十来年里,因事败落的皇亲还少么?更何况府上还有一个大财源,谁不想分一杯羹?皇上与靖王再要好,到底不是一母所出,我家当年……亲骨肉尚且无情,你又怎能放下心来?”
“这是两回事,我怎么不能放心?”李攸闷闷地往旁边长椅上一躺,“先皇后去得早,皇上是在贵太妃跟前养大的,为了救他,我那靖王姐夫几乎把命都丢了,如今那条腿还不大利索呢!皇上一直都敬着他们母子,若不是那个人拦着,差点就把贵太妃尊为太后了。你是没见着他们在一处的样子,就跟普通人家的母子兄弟没两样,可比我跟两个哥哥亲热多了!”
周念瞥了少年一眼,微微笑了笑:“你是羡慕人家兄弟和睦?皇家兄弟,谁知道有几分真心?你两位兄长待你虽淡淡地,倒还明公正道呢,心里有了防备,也不怕他背地里暗算。”
李攸泄了气:“总之你嘴里就说不出好话来,罢了,我也不劝你,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说罢就两眼一闭,仿佛要沉沉睡去。
周念见状,倒有些过意不去,想到李攸是好意来安慰自己的,自己又何必一再泼他冷水呢?方才那误闯进来的小丫头,其实就跟李攸一般年纪,自己对她尚能宽容,为什么不能同样对待李攸?
想到这里,他便用轻松的语气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说起来,我听说你最近有了一位新宠,是被靖王妃打发过来的御赐美人?真了不得,不知是怎样的倾城国色?”
李攸微微红了耳朵,翻身起来道:“你什么时候也听底下人的闲话了?!什么新宠?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因她发怒时格外好看,我就让她多到我跟前露露脸,好让我练笔。她是御赐美人,不过暂时在咱们家住着,往后如何,还要等宫里贵太妃的旨意呢!我虽年纪小,也不是不知道忌讳的,大姐姐在靖王府可以肆意行事,我们家却不能!”
周念忙道:“我本以为你忘了,原来你竟清楚得很,是我错了。”顿了顿,他有些迟疑:“只是……风声到底传出去了,对你的名声可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那个胭脂在咱们家住了这些天,难道还能再回宫里不成?”李攸不在意地道,“象她这样赐出来的,已经有两个急病死了,谁知道里头有什么猫腻?她能到咱们家,是她的福气,等过几年,我吩咐管事给她找个好人家,就算对得起她了。”
周念一怔:“你原来是这么想的?可我听说……”
李攸冷笑:“我那院子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打那主意呢,流言传来传去,难道个个都是真的?我还不满十二,竟成了色中恶鬼了!我看重那个胭脂,不过是因为她有些脾气,也不亲近我,似乎是个明白人,若过一两年,她仍是这样,才算难得呢!”
周念摇头叹气:“你既是这么想的,何必摆出那种种作态,让人把你当成是轻浮之人?”
李攸脸上讽意更深:“这样才叫人放心呢,府里上到老太太,下到扫地的小丫头,都指望我安安份份,乖巧听话,将来继承祖宗传下来的爵位,再为家族开枝散叶。我当然不好违了他们的意思。不象二哥那个蠢货,真以为处处争强好胜就能叫父亲把家业交给他,父亲还没糊涂呢!”
周念叹息一声,话在嘴里转了几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要是老太太发觉你又到我这儿来了,只怕要生气呢。”
李攸笑道:“不过是说我两句,老太太又不会打我,若父亲知道我跟你亲近,只怕还觉得高兴呢。”话虽如此,天色的确不早了,他从书架上找了两本书,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开。
在竹林外,李攸找到那只猫,抓住它的爪子抱入怀中,抬起头来时,又成了那个天真地笑着的斯文小少爷。
而竹林中的周念,则点燃了一盏油灯,从书架的暗格中拿出一本书册,看着上面的亡父亲笔,幽幽叹了口气。
春瑛胡里胡涂的,居然真的找到了厨房所在,把话传了。
那主事的婆子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身上的半旧衫裙,认出是从前大丫头梅香的衣服,笑了笑,道:“真是三少爷吩咐的?还是梅香发的话?若是你们小丫头自作主张,我可不敢听从。如今天凉,早早地送过去,若三少爷不吃,白放凉了,到头来还要怪到我们头上,我们找谁说理去?”说罢收了笑,自顾自地与另外三个婆子抹牌。
春瑛皱了皱眉,瞥了厨房内一眼,见里头只有几个年轻些的婆子在洗菜切肉,炉子上已经烧着几个锅了。她心想这都快到傍晚了,灶上也在忙了,这婆子怎么还这样慢吞吞的?居然有空玩牌?她想起方才对方瞄她的那一眼,姐姐秋玉叮嘱过的话立刻浮现在脑海中。于是她冷笑道:“里头不是已经煮上了吗?提早一点又有什么要紧?反正我把话传到厨房了,婶娘自个儿掂量着吧,我们院里知道我来传话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若饭送晚了,饿着三少爷,将来查出来是婶娘误的事,我可不敢怪您。”
那婆子却不为所动:“小丫头少说大话,大家子做饭,也得先做长辈的,三少爷虽然尊贵,总不能越过老太太、侯爷和太太去吧?厨房就这几个灶,哪里烧得来?先等等吧。”
春瑛一窒,不知该说什么了,虽然心里郁闷,但还是转身打算去回话,不料却听到旁边一个婆子悄声对另一个同伴道:“这些小丫头,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谁不知道她们院里的勾当?真把饭早早送去了,三少爷高兴,功劳是她们的,半点好处落不到我们身上,可三少爷若恼了,错就是我们的了。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另一个婆子也撇嘴道:“可不是吗?上回也不知道是哪个丫头要献殷勤,早早催得我们送了饭过去,三少爷却不知在忙什么,拖到饭菜都冷了才吃,晚上闹肚子,太太发作下来,害得我们几个被革了一月的银米。真真冤枉死了!今儿也不知道要耍什么花样呢!一帮子害人精,谁理她们?!”
春瑛气结,心想别的丫头得罪了这帮婆子,怎么倒怪到她身上了?这些婆子自觉冤枉,难道还能冤过她去?
她提脚就想走人,但转念一想,晨儿已经先折回去了,现在是她来传话,如果这些婆子真的不听,上头怪罪下来时,她们推说没看到她来,吃亏的还不是她?早知道应该留在原地等晨儿才对!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说服这些婆子,至少要拖到晨儿过来,也好证明她是传了话的。
想到这里,她便转身回去,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十四五岁的丫环跑了过来,将手中一个瓦盅往那些婆子面前一撂,开口就骂:“叫你们炖参汤,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你当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么?!我们奶奶送过来的好参,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那主事的婆子见自己的衣襟上沾了几点汤汁,皱了皱眉,掏出丝帕来慢条丝理地边擦边道:“仔细些!这可是金贵东西,老山参炖成的汤,这一盅就值几十两银子了,那两条须不过是个意思,难不成还真的把整棵参拿去给人瞧么?又不是暴发户,咱们府里没这个规矩。”
那丫环冷笑一声:“你还有理了?这一盅东西,只比清汤多点味儿,真的用上了整棵参?你骗谁呢?!你当我没见过参汤?你当我们奶奶没喝过参汤?!放屁!那是我们奶奶的陪嫁,不是你能克扣的东西,快给我还回来!”
那婆子立时便拉长了脸:“荒唐!都炖成汤了。我哪有什么参还你?你要撒野。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有本事。咱们到王总管跟前说理去!”
那丫环怒极反笑:“好、好!今儿我算是开眼了。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地人!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们大少奶奶奈何不了你。再怎么着。她也是这府里地正经媳妇。是三媒六聘抬进庆国侯府大门地!奴大欺主这样地事。若是传了出去。我倒要看看。老太太和侯爷饶不饶得了你!”
那婆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小丫头嘴巴倒利害。只是我劝你消停些。大家子有大家子地规矩。虽不知道大少奶奶在家时是如何。到了我们府上。就得安份才好。我们都是几辈子地老人了。大少奶奶才进门多久?就想要辖制我们。我劝大少奶奶就死了这份心吧!”另外几个婆子都在冷笑。其中一人还掩嘴笑着对那丫环道:“我说。你这丫头本是府里地人。怎地胳膊反倒往外拐了?难道是有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说不定是要捧你做姨奶奶呢!”
那丫环气得直哆嗦。春瑛在一旁也听得眉头大皱。想到方才遇见地那位善良地“大少爷”。她心中顿生同情之心。对那些婆子更加厌恶了。
门外又奔来了个小丫头。见状忙拉着先前那丫环道:“香玉姐姐。奶奶说这事就算了。你别跟人吵架。”香玉急得直跳脚:“怎么能算了?!这回让了步。以后这起子小人就该得寸进尺了!”“姐姐!”小丫头急得眼圈一红。“求你了。我们奶奶不想惹事……”香玉死咬着唇。站在那里不肯迈脚。
厨房里出来一个婆子叫道:“饭好了!”便有几人抬着一大桶香喷喷地白米饭出来。接着又是十来碟鸡鸭鱼肉。统统送到旁边空屋地桌面上。主事地婆子等几个见了。顿时眉开眼笑地丢下香玉等人。径自往屋里走。有两个婆子还在小声议论“闻到焖鸭子地香味了”。
春瑛猛地冲到厨房往里看,灶上已经空了,哪里还有什么煮着的菜?她气愤地拽住主事婆子,道:“你刚才不是说,要先做老太太、侯爷和太太的饭菜,才轮到我们三少爷吗?那你们现在吃的又是什么?!”
那婆子一把甩开她,冷笑道:“合着不用你干活,你就能说风凉话了?!我们不吃饭,哪里有力气做活?快给我滚开!”
春瑛一愣,这话倒有道理,但她还是有些不服气:“那也不能全部人都丢下活不干吃饭去吧?现在都快天黑了!”想当初她不管是在酒店实习还是在舅舅家的小饭馆,认识的厨房工作人员不是分批轮流去吃饭,就是干完了活才吃,顶多是开工前先塞点东西垫底,哪有这样大摇大摆地偷懒的?
“不劳你费心,我们自有分寸。”那婆子昂着头往屋里走。春瑛还要再争辩,香玉忽然在旁边凉凉地道:“这位小姐妹也不用白费功夫了,这位妈妈是府里了不得的人物,生的女儿是二少爷宠爱的屋里人呢,我们大少奶奶都被她们踩在脚底下,三少爷又能强到哪里去?她们只认那一位主子!”
春瑛瞥见那几个婆子变了脸色,眼珠子一转,笑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们的规矩这样古怪!若是老太太、侯爷和太太的饭要先做,我们三少爷也没什么可说的,孝道嘛,可是几位妈妈的饭都在老太太、侯爷和太太之前做好,这又是什么道理呢?难不成几位妈妈竟比老太太、侯爷和太太都要尊贵不成?”
“小蹄子!话可不能乱说!”主事婆子拉长了脸,“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太太最恨你这种人了!”
春瑛冷哼一声:“我只是为三少爷传饭来的,竟成了太太最恨的人?什么叫颠倒黑白呀?就是这样了。反正我话已传到,听不听由你。是老太太发话,叫我们督促三少爷好好吃饭的,你们不但违了老太太的意思,还不把三少爷放在眼里,将来有什么后果,我可不管!”说罢扭头就走。
香玉也翘了翘嘴角:“可不是么?我们奶奶身子不好,也是老太太发话叫她多进补的,结果却叫你们克扣了陪嫁的人参,不知老太太知道了,会怎么想?”说完了,她也拉着那小丫头走了。
主事婆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心中却忐忑。大少爷两口子,她一向看不起,平时也多有欺瞒,但若大少奶奶真的宁可丢脸也要告到老太太跟前,她也讨不了好,女儿在二少爷面前只怕要吃亏。想到这里,她只得暂时息了讨好二少爷的心,随手招来两个平日处不来的婆子,命她们先去准备老太太的饭菜。两个婆子只得忍气去了。
春瑛走出一段路,见香玉和那小丫头跟了上来,便放慢了脚步,回头冲她们笑了笑。
香玉还了一个笑,又问:“你是浣花轩的丫头?怎的我没见过你?你叫什么?”
“我是才来不久的,叫春瑛。”春瑛顿了顿,“路春瑛,走路的路。”
香玉眼中一亮:“姓路?你认得路崇峻不?”
“认得,他是我二叔。”春瑛笑着走上前,“我进来也快有一个月了,二叔该回来了吧?他现在可好?”
“好着呢,我前儿才见过他。”香玉上下打量了春瑛几眼,“有件事……路叔说他侄女也在府里当差,就在三少爷院里,托我们见了你,替他带个信儿呢,只是那话说的是什么,我也不太明白。”
春瑛有些紧张:“是什么?”
“说是……”香玉想了想,“你爹的事已经有眉目了,叫你安心当差,不过几年的功夫。”
春瑛大喜:“真的?!”香玉一头雾水地点点头,又笑道:“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你既是路叔的侄女,也不是外人,得了空就到我们那边坐坐吧。”
春瑛压根儿就没听清楚她这话,她心中正激动呢。
二叔那句话的意思是:她父亲有机会被调到大少爷手下了,只要事情顺利,再过几年,全家随大少爷脱离侯府,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春瑛顿时满怀信心,她会老老实实地,等待离开的那一天!
春瑛轻飘飘地回了浣花轩,只觉得夕阳中的院子格外美丽,连窗前那株桂花的香气都比平时更芬芳怡人。她先是跑去找晨儿,找不着,才把催饭的事告诉了梅香,想了想,又把那主事婆子的种种恶行也说了。
梅香皱了皱眉,道:“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别跟别人讲,去吧。”还随手拿了两块点心塞给春瑛。春瑛当然没兴趣到处说是非,高高兴兴地带着点心回房,却看到晨儿坐在台阶下板着脸,似乎在生闷气。
她跑过去轻推一把:“晨儿,你跑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半天,没法子,只好自己去厨房了。”
晨儿这才从发呆中清醒过来,不耐烦地瞥她一眼,也不说话。
春瑛讨了个没趣,撇撇嘴,转身就走,却被十儿悄悄拉到一边,小声说:“她正生气呢,别惹她。方才青儿姐姐给了她一顿排头,全院的人都看见了。”
春瑛眨眨眼:“为什么?”
“晨儿犯糊涂了,不知在哪里捡到了三少爷的玉佩,就想往后院闯,还想要把东西亲自交到三少爷手里。你想想,我们当小丫头的,不经传唤,能随便进去么?青儿姐姐当然要骂的,就是骂得忒难听了。”
春瑛心中明了,原来晨儿当时捡到玉佩那么兴奋,是这个原因呀?反正是狗咬狗,她就不掺和了。
虽然丫环之间的纷争她不打算掺和,却还是想办法打听大少爷的院子在哪里。恰好小丫头乡儿跟大少爷那边一个丫环是姐妹,隔三岔五会见上一面,春瑛便寻了个机会,跟着她过去了,虽没进到大少爷的院子,却在外头跟碰巧跟来的香玉又见了一面。
对于厨房的事,香玉没有再提,只是很高兴地说起大少爷最近办差事办得极好,侯爷大大地夸奖了他一番,因大少奶奶身体不舒服,还赏了几样名贵药材,真真是难得的体面,她们几个大丫头在院里用炉子熬了几回药膳给大少奶奶吃,大少奶奶如今脸色变得红润,晚上也睡得香了。香玉还亲切地拉起春瑛的手,道:“这回的差事,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路叔帮了极大的忙。好妹子,咱们是自己人,将来正要多亲近呢。”
春瑛笑着应和两句,心里有些犹豫。她很想知道大少爷会怎么安排自家父亲,会是什么样的工作?如果象二叔那样老是外出的,也太辛苦了,可若是这样说出来,会不会引起大少爷的不满?可是不把事情弄清楚,她就不能心安。抬头望望香玉,她踌躇万分,不敢直接问对方,毕竟只是第二回见面,似乎还不能完全信任。
香玉根本不知道她心中地想法。只是自顾自地窃笑说:“这回我们得了彩头。还不知道那位怎么生气呢!听说昨儿晚上有人摔了几个花。真真糟蹋东西!”顿了顿。她又有些顾虑:“不过最近恐怕要多加小心。那人奈何不了我们大少爷。说不定要拿我们这些丫头出气。春儿妹子。你虽是三少爷院里地人。也未必能保太平——那一位在老太太和侯爷跟前是极得宠地。打骂个把小丫头。谁也不会当一回事。你可千万要警醒些。”
春瑛心头一凛。忙说知道了。回院时都格外留神四周地情形。祈祷千万不要遇上某个变态。幸运地是。她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浣花轩。
天气渐渐变冷了。转眼便是九月底。府中地针线房开始为众人做冬天地新衣服。按照惯例。主人家只做棉袄和绒袍。今年却因为二房从北边回来。带了不少毛皮。侯府破天荒地给自家人每人做了一到两套地大毛衣服。老太太一时高兴。还赏了恩典。特命针线房给各处管事和一等大丫头也做一身皮袄。当然。不是人人都能用上那些珍贵地毛皮。
浣花轩众人除了正主儿三少爷。就只有梅香兰香得了一身鼠皮袄。却已经羡慕死一众大小丫环了。不论是眼露妒恨还是故作淡定。人人地目光都紧紧盯住了针线房送来地两件精致地青缎面皮袄。心中各有想法。
春瑛也有几分羡慕。她穿过来时就是正月。家里地棉袄都是旧地。那时整天待在屋里。除了不了解情况不敢外出。以及路妈妈心疼女儿不放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身上地衣服不够暖和。只能借助热炕御寒。
这侯府丫环地物质待遇虽说不错。但等级也是非常分明地。大丫头有皮袄不提。二等丫环也有一件暖和地新棉袄和一条厚厚地裙子。倒是春瑛这样地小丫头。只能得一件棉坎肩。外加厚一点地新夹衣。好运气地才能得到“姐姐”们不要地旧棉袄。
春瑛看着分到自己手上的新衣服,是跟其他小丫头一样的蓝绸面棉坎肩,在秋天无所谓,到了下雪的时候,房间又没有炕,可是要冷死人的。她在犹豫,是不是该送个信回家,叫老娘把家里的旧袄送过来?
还没等她找到送信的人,秋玉已经托人把自己的旧袄送过来了。春瑛摸着那几件秋玉亲自改小了的棉袄,心里暖暖的。
十儿探过头来:“真好……我听说老太太院里的姐姐,吃用都是全府最好的。瞧这料子,还有这做工……”夏荷也远远地伸长了脖子往这头看,见春瑛抬头望去,立刻扭转头望天。
春瑛偷笑,又对十儿道:“这里有好几件呢,你若是想穿,尽管跟我说,可别冷着了。”
十儿眼眯眯地笑着回答:“那我就先谢谢了,不过梅香姐姐已经给了我一件,我还有两件家里带来的,只要不出门,这就够使了。”
两人各自分头检验各自的冬衣,打算放出来预防天气忽然变冷,却听到外头院子一阵喧哗,夏荷跳下床跑出去,不一会儿便跑回来说:“是老太太来了。”
老太太是来探望金贵的嫡孙的。三少爷最近心里不大如意,已经连着两天没好好吃饭了,梅香心急如焚,只得吩咐厨房送点燕窝粥过来,他只喝了半碗便丢开,连最爱的丹青,也没再沾手。情况严重,梅香不敢隐瞒,立刻便上报了太太,正巧老太太的丫环在上房,风声便传到了老人家耳中。
老太太带着一大帮人过来,有拎点心篮子的,有拿庄上新孝敬的活兔笼子的,也有带着会唱好听歌儿的画眉鸟,或是当世书画大家新作的……林林总总,都是三少爷平时最喜欢的消遣物。他见了,却只是腼腆地笑笑,小声对老太太说:“祖母……您不用这样……都是孙儿的错,为了一点小毛病,倒累得祖母这般操心……”
“你这傻孩子!”老太太一脸慈爱,“你就是祖母的心肝!你病了,祖母怎么能不操心?!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可是底下人侍候得不好?!”说着还将凌厉地目光射向一旁恭谨肃立的梅香与兰香。二女慌忙低下头,不敢辩解。
李攸忙道:“不关她们的事,只是我心里烦闷,没有胃口罢了。这都是我的错。”
“若她们侍候得好,你怎会烦闷?定是她们粗心!”老太太认定是丫头的错,眼里的怒色更浓,“我听说你十分看重王妃赐的那个丫头?她人呢?!难不成你病得这样,她也不管管?!”她向房内扫视一眼,除了梅兰二香,就只有她见过的曼如和青儿两个,再看外头,容儿、露儿她们几个也都是她常见的,小丫头中也有两个眼熟,却没有那标致丫头的身影。她来前就在私下猜疑,会不会是那丫头勾引得孙儿行了不轨之事,才弄坏了孙儿的身体,眼下见自己来了,那丫头都敢这么拿大,更添了几分怒气。
李攸闻言眼圈一红,低头小声道:“胭脂正病着……是孙儿让她伤心了,只是兄弟之情更重……祖母……”他欲言又止,担忧地望了周围几眼,挨到老太太耳边说:“祖母,孙儿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老太太心下疑惑,忙遣退众人,才压低了声音问:“你想跟我说什么?可是……你那个大哥叫你受委屈了?!”
“不,与大哥无关!”李攸深吸一口气,带着哭声道,“是我伤了二哥的心……祖母,二哥若喜欢的是别个,我做弟弟的,二话不说,自然把人送去,可胭脂是大姐姐赐的,身份又是那样,我平日都要敬着,不敢多使唤她。若我把人送过去了,将来宫里追究起来,可不是害了二哥么?并不是我不顾兄弟之情……祖母,孙儿心里难受……”说罢就哇的一声哭倒在老太太司里。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道不明的光,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她轻轻拍着孙子的背,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李攸停下了哭声,抽泣着抬起头来,满面通红地道:“孙儿失礼了……”
“傻孩子,跟祖母客气什么?”老太太慈爱地抱过他,轻声道,“你那二哥,虽说在女色上不大规矩,却是个知礼的孩子,你这些话,难道没跟他说清楚?还是说,他不知道那个丫头的来历?只是瞧着她长得好,所以才冒冒失失地开口?”
李攸面上浮现出迷惑的表情:“是这样么?我以为二哥是知道的……这么说,是我误会了?”他有些忐忑:“二哥以为我连个普通丫头都不肯给他,才生气的么?他其实不知道我的心事?”少年的脸上渐渐重现喜色:“太好了……只要把话说清楚,二哥就不会恼我了!”
“当然不会!”老太太笑道,“你这孩子,为这些小事,就愁得不肯吃饭了?若是饿坏了身子,叫你二哥知道,不是叫他难受么?他为了明年的春闱正用功呢,还抽空去找各色玩意儿哄你开心,可见他有多疼你!下回可不许了啊!”
“嗯!”李攸展开一个大大的微笑。当老太太转身去叫人,并吩咐丫环们准备好克化的饭菜时,他却垂下眼帘,眼中渐渐露出一股冷意。
老太太叫回了丫头们,仔细地问了晚饭的事,样样菜色都亲自过问,才让丫环吩咐下去,接着又挑剔起房内的摆设、被铺、暖炉等,唯恐金孙有一丝不顺心。又见外头书桌上摆着许多笔墨纸砚,忙迭声叫人将一应文房用具都收起,连四书五经都不许孙子看了,免得他费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