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璁想了许久,也没记起来俞大猷这个名字到底在哪出现过。
他记得胡宗宪,记得戚继光,脑子里对这个名字有本能的互动感,但是毫无印象。
从兵工厂回了皇宫之后,他吩咐鹤奴去端碗热粥来,自己就着小菜点心用了些膳食,又开始思索些有的没的。
鹤奴见他似乎心情不错,试探着开口道:“其实今日,那位名唤俞大猷的人,已经托人来递过折子了。”
“哦?”虞璁好奇的抬眸道:“这才刚来京城,就想着见我么?”
“说不清。”鹤奴神色略有些奇怪:“其实礼部已经安排了会面,大概要等个四五天,先把他们安顿下住处之类的再说吧。”
“但是他还托人送了一本自撰的书来,听说是无论如何都要转交给您。”鹤奴起身拨亮了烛火,眨眼道:“陛下要看看么?”
“叫什么?”
“《洗海近事》。”
没听说过啊。
虞璁如今吃饭也没微博美剧可以刷,索性看些书本折子,此刻点了点头,示意他把东西拿过来。
这册子并不厚,但明显是他一人所撰,左右翻了两眼,竟然都是用兵之法。
虞璁严肃了神情,一面叼着酥脆的虾饼,一面开始看他写的序。
这个人写东西,完全不按套路来。
古代的兵书很多,自己闲着无聊也翻了不少,但是那些兵书策论大部分参考的都是前代的战役或者各种经验。
可是这位仁兄可不一样……他参考的,是易经。
所有的纵横捭阖,生杀逃追,都与易学中的种种玄秘相结合,又延伸出无穷的深层次问题来。
这个晋江人虽然只有二十六七岁,但无论是思考的战略视角,还是看待问题的角度,都远超于寻常层次的人。
皇帝一开始看的还有点跟不上思路,本身四书五经里就没怎么读易经,也确实整不明白那些个乾坤罡煞的东西。
但是他越想越觉得熟悉,直到整本册子翻完,记忆里才终于跟电路接通了一般。
俞-大-猷!
传说中的\"戚虎俞龙,杀贼如土\",戚就是戚继光,俞就是俞大猷啊!
虞璁一拍脑袋,猛然间什么都想起来了。
之所以这位老兄在自己的脑子里没什么印象,因为他这辈子都不得志,本身并不是个当官的料子。
明朝在崇文轻武方面,跟宋朝有很多的相似之处。
武功兵法学的再好,不会在官场里搞人际关系,就永远都得不到重用。
也正应如此,后人更多的知道那老油子胡宗宪,却不清楚这看似籍籍无名的俞大猷。
他的一生,是“四为参将,六为总兵,两为都督”,是“七次屈辱,四次贬官,一次入狱”。
单纯论做人之圆滑,他确实不如戚继光,屡屡得罪人而无法施展抱负,过得相当憋屈。
但是据说,这戚继光和俞大猷可比试过一次。
戚继光作为武道宗师,使得是刀法和□□,最得意的就是杨家的**枪。
而这军神俞大猷用双手长剑之法不仅打败了少年英才戚继光,当年南下抗倭的时候路过少林寺,把人家武僧都打到心服口服。
——为此老方丈派了两个和尚跟着他学艺,三年才归。
后来这个猛人还写了本《剑经》流传于世,虽然名字叫剑经,打开一看却是剑法,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皇帝拿着书左看右看,虽然还是死活没读明白,但是明显坐不住了。
鹤奴是个何其精明的人儿,此刻只笑道:“要不,现在就把他叫来?”
“好!备好茶!”虞璁一琢磨,索性让他把晚上的会议给推了,认真道:“把胡宗宪也叫过来!”
餐后的水果点心一用,俞大猷和胡宗宪二人就一齐到了殿外候着。
虞璁示意给他们两备好热茶,自己又要了杯甜甜的牛乳茶,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加班。
一旁在窝里趴着佩奇嗅到了奶香味,开始不安分的摇尾巴。
“给它也倒一碟。”虞璁吩咐道:“让他们两进来吧。”
单纯论年龄,胡宗宪现在可只有十八岁,比俞大猷还年轻许多。
但是打那二人进殿起,虞璁就明显觉察出不同来。
俞大猷是普通人家出身,估计对皇家的那一套礼仪也是临时学的,进门的脚步又急又快,明显是个躁性子。
而胡宗宪与陆炳有相似之处,本身是锦衣卫世家出身,虽然骨子里就沾染了武将之气,但是脚步沉稳,眼神平定,不会左右乱看,明显是早已心里有数了。
单纯论成熟程度,这年轻的胡宗宪可能还胜过他一截。
虞璁从气质上都能分辨出谁是谁,他现在开会和接见之类的事情早已相当熟练,自然又是老话常谈,再和他们二人寒暄几句。
行礼之时,胡宗宪步骤从容,一套下来行云流水。
而俞大猷虽然记得住种种细节,却也能看出来僵硬而生疏。
到底是家学渊源啊。
待二人坐下,又大致了解些情况之后,虞璁想了片刻,开口道:“你们二人如今高中寻仙考,和状元应当是同一个待遇。”
“那么,是入学修深,还是为官历练,你们想选哪一个?”
寻仙考文理二科一共选拔了十人上来,各个都是极好的人才。
但是只有第一名,才有资格面圣,并且选择自己的去处。
虞璁之所以这么定,也有一定程度是公务繁忙,实在没有精力去认识和照顾好每一个人。
既然给了你们选拔与跳级的权力,后面能混的如何,都看你们自己了。
胡宗宪沉思片刻,才斟酌道:“回禀陛下,不才想入学国子监,待深究学问之后,再为国尽忠。”
他这一步,确实有家里人的叮嘱。
这京城可与徽州那边不同,无论是三司五寺七部的种种人事关系,还是上下往来,党派争斗,自己都一概不知。
此刻如果能进入国子监,静水流深做长久打算,自然方便自己观察上下,靠父亲之名更好的结交人脉。
俞大猷听完胡宗宪的想法,只嗤笑一声,抬手抱拳道:“皇上,草民也不会别的,只想去打仗!”
嗯?
虞璁心想这果然是兵痴啊,就知道打仗打仗,官都懒得当……
他垂眸敛神,不轻不重道:“可曾带过兵?”
“只带着少许人演练过,还未考个武举人什么的。”俞大猷别的方面一窍不通,一提到与打仗有关的事情,脸上立马就洋溢出兴高采烈的神情:“草民想跟着陛下,去打那些蒙古人!”
俞大猷这话一出,虞璁和胡宗宪都齐齐变了神色。
这出兵之策,他怎么会轻易就说出口?!
何况这种机密的事情,明明只有少数的高级将领才知道,并且签了虞璁亲自起草的保密协议,密不透风,如何又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果然对人事一窍不通。
虞璁冷淡了几分神色,开口问道:“你如何这样想?”
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件事。
“都是草民算卦推出来的。”俞大猷压根没管旁边还杵着个胡宗宪,自顾自的开口道:“得知高中之后,草民为陛下算了两卦。”
“为何是两卦?”
“一卦卜江山,一卦算帝意。”俞大猷的脸上,洋溢着青年人特有的热情与天真,他压根没注意胡宗宪连告辞的心都有了,继续大嗓门道:“这两卦都为第四十二的益卦,乃大吉之兆!”
虞璁心里松了口气,知道机密消息不是自己人那传出去的,只略缓了神色,在龙椅上换了个姿势,问道:“具体呢?”
胡宗宪见陛下并没有避让自己的意思,忽然心里一动,颇有种极好的预感。
如果真的如这个莽汉所言,今后陛下会御驾亲征,极有可能讨伐蒙古,正是用兵之时。
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良臣明将相助。
陛下既然放任自己在这听着,有可能也有相中之意。
“这第一卦乃益卦初九——利用为大作。元吉,无咎。”俞大猷生怕他听不懂,补充道:“意思是大吉大利,并无灾祸,因为百姓努力工作,加快了工程进度。”
也就是说,这天下都在积极的推进着改革和新制度,无论是一条鞭法的实施普及,还是那军纪军规的实行,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虞璁虽然不太信玄学易经之类的东西,但本身自己能穿越过来也很反科学,只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而这第二卦,乃益卦□□,中行告公从,利用为依迁国。”俞大猷说到这,捂着头嘿嘿一笑,解释道:“草民也不知道要算多久,就定了个五年。”
“中行告公从,利用为依迁国。原意是东征胜利后,班师回来的路上报告周公成王有命,把殷商遗民处理好有利。”
俞大猷咽了口唾沫,都顾不上喝茶,继续道:“这一卦,乃是强风配快雷,声威增长之大象,具体推算不提,却可见兵师征讨而无往不利!”
虞璁心里一定,算是被玄学安抚了些许,只随口问道:“那你怎么觉得,朕也会随军而去?”
“所谓益卦,乾为天为刚为健;震为雷为刚为动。”俞大猷不假思索的开口道:“动而健,刚阳盛,人心振奋,必有所得。”
“若要兴师定师,振奋士气——莫过于御驾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