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折烟跟着青荷来孟姨娘的院子里,只见院子里有几个奴仆说着闲话,地上的落叶都堆积了一层,那些人也无心打扫。
想必是这孟姨娘素来无宠,这些捧高踩低的下人们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那些人见了虞折烟,眼珠子都黏在了她身上一样。
其中一个穿着绿色绣衫的妇人皮笑肉不笑的说,“这不是府里最得脸的烟儿吗?听说你的舞跳得好,连太子殿下都喜欢呢。还听闻都成了少爷的枕边人了,怎么连个姨娘都没挣上呢。”
青荷向虞折烟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快走,莫要跟这些人纠缠。
可虞折烟哪里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主,猛地停住了脚步,转身怒道:“太子殿下岂有你这个奴才编排,你快跟我去见刘管家,看她如何处置你。”
那绿色绣衫的妇人没想到她竟如此牙尖嘴利,“我是奴才没错,那你呢,还不是一心想攀高枝,如今还不是跟我们一样都是侍奉主子的,谁比谁又能高贵些。”
青荷见那头人多势众,生怕虞折烟会吃亏,便忙挡在她的面前,“瑞福嫂子,您是个明白人,何必跟烟儿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计较呢。”
虞折烟冷笑,“我自然是不定规矩,但也不会被背后议论是非,偷懒耍滑。”
几个人正闹得僵,只见屋子里出来一个灵巧的丫头,梳着条长长的辫子,头上是几朵做工精细的绒花。
“吵什么呢?还不快跟我来见二夫人。”她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虞折烟,那怒气也是冲着她来了。
虞折烟刚要发作,青荷便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莫要再闹下去了。。
她便跟着那丫头进了屋子,只见暖榻上坐着一个芙蓉面的女子,只见她眉如远山,鼻梁骨很高,却更衬得樱桃小口。
那日在雨中,虞折烟并未看清楚她的模样,如今这样一见到,没想到竟也是个端庄贤惠的女子,那气度倒有几分像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虞折烟一想到姐姐眼圈便红了,她盈盈的行礼,“多谢您给烟儿一条生路,若是留在茶点房里,只怕奴婢活不成了。”
孟姨娘并未说话,倒是刚才传话的丫头却冷笑道:“你记住就好,以后好好的侍奉夫人就是了。”
虞折烟眼角一挑,脸上却露出了恭顺的笑容,“是。”
那孟姨娘从软榻上走下来,轻轻的牵着她的手,“我身边贴身的丫鬟因为犯错被打发出府去了一个,你以后便留在我身边和绵柳一起侍奉罢。”
原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叫绵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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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虞折烟回到屋子里,十分慵懒的靠在垫子上吃了葡萄,那有模有样的,倒活脱脱的一个主子。
她如今不必再做那些脏活累活了,活的倒是痛快了些。
青荷倒完洗脚水回来,忍不住的拿她打趣,“这是哪里来的诰命夫人,莫不是走错了门。”
虞折烟拽了几颗葡萄扔她,骂道:“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两个人玩闹了一番,却听青荷感叹道:“妹妹和刚进府不同了,不想当初那几日胆子小,尤其今日和瑞福吵架的时候,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虞折烟又吃了一颗葡萄,冷笑道,“那孟姨娘院子里那些人可都是些奸诈之人,若是再低眉顺目下去,只怕那些人会更为难我。”
青荷点了点头,“绵柳侍奉姨娘多年,亦是院子里最厉害的,如今她不喜欢你,你以后更要小心一些。”
虞折烟冷笑一声,“罢了,还是不说这烦心事了。”
她说完轻解罗裳,只想早些歇息。
虞折烟将胸口上绑着的布条拆了下去,只见那伤口已经结了痂,那‘奸’字竟越发的明显。
青荷脸上露出了几分心疼,“妹妹以后若是嫁了人被夫君瞧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以后我纹个图案遮盖住便好。”她思索了一会,“姐姐最喜欢什么图案。”
青荷想也没想,随口便说,“凤凰——”
虞折烟亦是这样想的,她觉得以后封凰见了定然欢喜,可以转念一想为何她倒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莫非你喜欢南安王世子?”她不过是随口一句,不料青荷竟然涨红了脸颊。
虞折烟大惊,“你为何会喜欢他?”
不过是女儿家的私房话,青荷也没有隐瞒,那双眼睛里都是柔意,“别看世子一副不问世俗的样子,可他心里亦是十分善良的,当初少夫人在府里处处被欺凌,只有他曾施以援手。”
虞折烟脸色一变,那封凰说过不认识她姐姐的,他为何要骗她?
翌日,虞折烟早早的便来到了孟姨娘的院子里,却见她尚未起床,只是静静的看着帷幔上的百子千孙图。
重重的帘幕低垂,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落在她如玉一般的面颊上。
她听到声音,慢慢的转过头来,笑着说,“帮我梳头罢,今儿早上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孟姨娘说完便走到了铜镜前坐好,见自己的鬓角有根白发,便叹息了一声,随手将它扯下。
虞折烟走过去替她梳着头发,“您以前的打扮都太平淡了些,奴婢给你画一个江南的妆容如何?”
老夫人的院子里建筑布局规整,廊路回转,外面有一个几尺高的戏台子,只为了老夫人听戏方便,而院子里那藤萝更是极美,让人流连忘返。
冬琅走在白玉拱形石门处,却见一个女子正站在藤萝下面。
只见那女子一身胭脂色的纱衣,梳着垂鬟分肖髻,银丝线穿珠做的步摇戴在鬓间,风一吹颤颤悠悠的。耳上带着八宝点缀,名唤赤金钩。
而她身上穿了件百褶的云霞绉,愈发显得身子翩跹,恍若仙子。
冬琅仿若回到了三年前,那日姻缘庙的惊鸿一瞥,便再也无法忘怀。
“你——”他走过去,一下子拽住了那女子的胳膊。
那女子这才转过脸来,冬琅脸色顿变,“你是谁?”
孟出岫脸上露出一丝的苦涩,“连妾身您都不认识了吗?”
冬琅这才认出他这个姨娘来,他并不怎么喜欢她,当初国公夫人非要让他纳了她的,平日里见了也是厌烦不已,只嫌她一副薄命相。
“你怎么这幅打扮?”他皱眉,脑袋里竟全是虞折烟的影子。
孟出岫紧张的拽着袖子,“您若是不喜欢,我回去便换了。”
此时老夫人屋里的丫鬟出来,恭恭敬敬的说,“少爷,姨娘,老夫人梳洗好了,叫两位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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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的时候,虞折烟刚摆好饭菜,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进来。
顾玠!他怎么会来这里?!不是说这孟姨娘一直失宠吗?
就在她错愕不已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屋内,一双深邃的眼睛冷冷的盯着她。她不知道又哪里得罪这厮了,只觉得脊背一凉,忙跪下拜道:“给少爷请安。”
“我便猜到你来自这里了。”他打量着虞折烟,用极为怪异的情调说,“你不是喜欢看男人吗,我还正想将你调到那浴池里当差,想必你一定会喜欢的。”
虞折烟手里的碗险些掉在地上,她庆幸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若是旁人听见了,她以后还如何见人。
“奴婢不喜欢。”
“是吗?难道是本少爷猜错了?”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她的面前来。
他离着她越来越近,直到滚烫的呼吸打在她的额头上,带来阵阵战栗的感觉。即是不用抬头看,她也能清晰的感觉他犀利的目光正注视着她。
“不过你要失望了,那浴池已经让我命人拆了。”
虞折烟气结,她还没有将府里的小厮查完,没想到他竟断了自己的法子。。
她眼底的失望被他看的清清楚楚,然后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竟是发怒的前兆。
虞折烟的心里一沉,这是传来了一声轻咳,竟是绵柳搀扶着那孟姨娘出来了。
孟姨娘脸上依旧是那样风轻云淡的表情,即便看两个人态度如此亲昵,都没有半分的不悦,倒是她身边的棉柳,脸色铁青。
“少爷吃过晚膳了吗?”
冬琅往前走了几步,大喇喇的坐在了桌前,“不曾。”
他说完只往桌上瞧了一眼,便勃然大怒,“这些东西是给人吃的吗?那些混账竟越来越胆子大了。”
桌上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个素菜,连半点荤腥都没有,也不知那菜都蔫成什么样子了,炒在盘子里,成色十分的不好。
孟出岫生怕闹出什么风波来,忙说:“我原是喜欢这些素淡的,吩咐他们做的。”
绵柳心内却是个没有成算的,见少爷终于来了,只恨不得将所有的苦水都倒了出来。
她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少爷您有所不知,这厨房的人克扣我们的份例已经常事,便是我们要了那些有油水的饭菜,不是馊了便是坏了。”
孟出岫见此情形自知是坏了事,如今老夫人当家,这样的事情若闹出来,岂不是打了老夫人的脸面。
冬琅听完果然是气的脸色发白,便是虞折烟见了都有几分畏惧。
他走到屋子外面,对随行的小厮们怒道:“快将那厨房里管事的给我绑了来。”
那些人跟随冬琅多日,自然知晓他是什么脾气,便不敢多问,直接去厨房里绑人了。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几个小厮便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老婆子来,那老婆子早已见这阵仗,早已吓得脸色惨白。
冬琅脸色阴鸷的坐在凳子上,指着那老婆子道:“这便是你命人送来的饭菜,说,那些银子是不是被你克扣了。”
那老婆子也没想到今日他为何就来到了这孟姨娘的屋子里,竟偏巧看到了这些饭菜。
她早已不敢再说什么,忙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少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冬琅见她吓得都没了半条命,气也消减了大半,只吩咐小厮道:“将她拖出去,赏她一百个耳光。”
虞折烟在一旁见他如此作威作福的,越发觉得厌恶,果然是被宠惯了的侯门公子哥,动不动就动手打人。
谁知她还整愣愣的出着神,一个手指却遥遥的指向了她,“你去行刑。”
虞折烟脸色一变,指了指自己,“少爷指的是奴婢?”
冬琅冷笑一声,“难道你身后还有人?”
然而打人可真不是个好营生,而整整一百个耳光,虞折烟开始打的时候,觉得还能忍受,可到了最后,她手掌早已通红,胳膊也如同断了一般。
尤其那老婆子死死盯着她的眼神,一副怀恨在心的模样。
等她打完之后,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面露为难的说,“我也是奉了少爷的命做事的,妈妈可别错怪了我。”
那老婆子眼珠子动了动,“怎么会,如今孟姨娘得了势,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便是她屋子里的鸡犬都能升天了。”
此时绵柳从屋内出来,满脸的得意,他指着那老婆子,对院子里的一种奴仆说,“你们瞧瞧,这便是对主子不尊敬的下场。”
虞折烟刚要进屋,便听见绵柳说,“今日少爷在咱们房里睡,你去替姨娘梳洗,今日早上的妆容少爷很是喜欢,你去再梳一遍。”
听完这句话虞折烟恨不得一头撞死,她以前就喜欢那样的梳妆打扮,那日在姻缘庙里,她亦是如此的打扮。
定是那冬琅见了那妆容,才来了这孟姨娘这里。
虞折烟来到屋子里,却见那孟姨娘早已用过晚膳,沐浴更衣之后,坐在了铜镜前。
她站在门口,心里复杂的很,孟出岫转头看向她,脸颊却是一片绯红,“烟儿,还不快过来帮我梳头。”
虞折烟一听,急忙走过去帮她梳理那一头如墨的青丝,斜斜的插了一根银钗,然后编了两条极细的辫子,辫尾绑上了几粒珍珠。如此装扮,显得懒散而悠闲,然后脸上不淡不浓的画了桃花妆。
肤若凝脂,果然让人移不开眼。
孟出岫看着镜中明艳动人的自己,竟如同换了一身皮囊一般,“我听人说,你以前也是寻常人家的小姐,这些你都是跟何人学的?”
虞折烟替她将最后一根钗环戴好,“我以前经常帮我姐姐梳妆。”
“哦?我倒从未听说过你有姐姐。”
虞折烟的眼底蔓延出无限的悲凉,“我姐姐很早就病死了,不过夫人您很像我的姐姐,一样的温柔贤惠。”
月光带着冷清的温度撒在院子的每一处砖瓦上,好像将这个偏僻的小院镀上了一层银妆。
虞折烟站在门外,隔着纱窗依稀的能看见那燃烧着的红烛,一滴一滴的淌着红珠。
青荷站在树荫下,见她来了笑道:“咱们回去罢,每日都是绵柳守夜的。”
她点了点头,正想往院外走,却听见绵柳气急败坏的冲了过来,“烟儿,你果然好手段。”
“——”
她一愣,抬头看着她。
绵柳的脸上露出恨意,“少爷亲自指名道姓的让你去守夜,你可真是不知廉耻,就这么不择手段的想要往上爬吗?”
“什么?”虞折烟脸上带着震惊,“为什么是我。”
虞折烟坐在卧室外面的椅子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糕点,手里捧着一本诗经,可依旧抵挡不住无限的困意。
卧房里隐隐的传来急促的喘息声,就算她瞧不见,似乎能看到里面的人是如何痴缠,如何颠鸾倒凤的,定是一片活色生香。
虞折烟几乎能感觉到那充满男性的呼吸不断的吹打在耳畔的感觉。
她随手从帘子上拽下来两个流苏,塞进耳朵里自顾自的睡了起来。
不料她睡得正想,身下的凳子被人猛地踢了一脚。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迷蒙的双眼一睁开就看见了冬琅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少爷?”她此时脑袋天旋地转的,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果然是个好丫鬟,本少爷唤了半天人都不见,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睡得正香。”他身上只穿着亵衣,外面却披了件袍子。
“少爷有什么事吗?”虞折烟揉着发红的眼睛。
“没事了。”他语气十分的不善,随手拿起她吃剩下的半块糕点吃了起来,“叫你也是无用。”
“那还叫她。”虞折烟满肚子的怒气,却也不敢发作。
冬琅拿过他手边的诗经,漫不经心的问,“你可读过书。”
“奴婢蠢笨,不曾读过。不过虫蚁太多,奴婢拿书拍打而已。”她说起谎话来竟是面不红心不跳的。
冬琅不理会她,只是随便掀开一页,念道:“我姑酌彼兕觥,唯以不永伤。”
可他偏巧“觥”字念的错了,虞折烟一边皱眉一边看了他一眼。
仅仅是一刹那的事情,冬琅瞧的仔仔细细,将书“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还说你不识字,连本少爷错在何处你都知晓。”
虞折烟深深的吸了口气,“奴婢勉强认得几个字,怎敢在少爷面前显摆。”
冬琅冷笑一声,“刚才说不认识,这会子又认识,我看你根本就是谎话精,成心拿本少爷当傻子糊弄。”
她困得要死,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冬琅见她穿的单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便冷脸说,“算了,你在这里守夜也是无用,还是回去歇息。”
虞折烟听了这话忙不迭的站起身来,不料坐了几个时辰,两条腿早已是麻木不堪,还没有站值就感到膝盖一阵发软,整个人不受控住的往前跌落下去!
“啊——”
她惊呼一声,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了,一旁却伸出了一只手接住了她。她脚下一绊,随即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当虞折烟的脸贴着他见坚实的胸膛时,她一抬头,就看见冬琅那满是讥讽的笑。“怎么,就这么想投怀送抱吗?”
虞折烟见他一直不肯放手,“少爷误会了,奴婢不过是脚麻,还请你们放手。”
冬琅将她死死的搂在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别动,让我抱一会。”
突入起来的陌生气息让她感到陌上,他的怀抱这样的暖,可她竟是那样的厌恶,“孟姨娘还在卧房里呢,还请您自重。”
“原来你介意这些,我可以为了你——”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温柔的声音给打断,“少爷还是早些歇息罢,外面天凉,仔细冻着。”
冬琅有些恹恹的放开怀里的虞折烟,没好气的说,“你回去罢。”
———
皎洁的月亮藏在乌云后面,国公府里,再也瞧不见一丝的星光。
而那些睡在笼中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偶尔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声,一声一声的,让人毛骨悚人。
虞折烟手里提着灯笼往回走,穿过长廊的时候,竟听见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传来,“快些带路,若是耽误了我的事情,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仅仅是这一句,竟让虞折烟手里的灯笼险些掉在地上。
是她的父亲,他为什么会过来。
她吓得忙躲在柱子后,待那几个身影渐渐远去,才发现他们竟是去了世子的房间。
糟了——
倘若父亲知道让丫鬟一自己出嫁,只怕定不会饶了自己,倘若此事闹了出来,她再也无法给姐姐报仇了。
她这样想着,赶忙将手里的灯笼扔在一旁,赶紧往封凰的院子里跑。
虞折烟曾经留意到一条小路,比平常快上半柱香的工夫。她便直奔那条小路而去,便是累的半死,都不敢停下来歇息。
她果然比父亲到的早,门口的侍卫认出了她,连通禀都没有,便直接放她进了屋子。
瑾儿正在屋子里逗鸟,见她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吓得脸色都白了,“二小姐,您怎么来了?”
虞折烟急道:“封凰呢?我爹来了。”
“在楼上的洗澡呢。”瑾儿指了指楼上的房间,满脸的慌张,“怎么办?”
虞折烟并不理会她,只是径直的跑上了楼,一推开门,竟见封凰正靠在浴池里,双眼紧阖。
他一听见动静,睁开了带眼睛。
而虞折烟却隔着淡淡的水汽,看见了他肩膀上那结疤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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