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凰登基后改年号为元凤,轻徭薄赋,不过四年的光景,竟是国泰民安,天下竟再无饥民。
人们似乎忘记了四年前那场宫变,更忘记了当初被世间敬畏和痛恨的战神顾玠。
史官只是将顾玠的生死,用一句话来记录,洛阳城破那日,大火连烧九日,顾大将军消失在大火中,不知生死。
而只有一个人一直从未忘记过顾玠,只有她知道,顾玠当初带走了小皇帝,将来定会回来的,他如今像是藏在黑暗中的猛兽,随时准备着反扑回来。
元凤四年的初夏,皇城根旁的一间宅院里,各色的花开的争奇斗艳,堂上的新燕叼着虫蚁,飞进了巢穴之中。
廊下坐着一个年轻的妇人,而她的身侧却是一个雪堆似的女娃娃,虽年仅四岁,已是能瞧出那绝世的容姿,让人瞧了也是十分的喜欢。
虞折烟当初死在洛阳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不过封凰很快就给他安排了新的身份,一位旧臣的遗孀,而且虞折烟一直以纱蒙面,天下之人再无人认出她来了。
“阿诺,你这丫头仔细些,莫要乱跑,一会摔着了可如何是好。”虞折烟轻轻的呵斥着,可那活蹦乱跳的丫头哪里肯听这样的话。
果然虞折烟刚刚说完,她便迎头撞上了一个太监。
阿诺抬起头来,只以为是往日常给自己送东西来的刘玄武。可待她抬起头来,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你是谁?”
那内侍忙跪了下来,“奴才给夫人请安,奴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谷焦,特来请您入宫的。”
虞折烟忙走过去,将女儿搂在怀里,“她叫我入宫做什么?”
“回夫人的话,太子殿下在御前失言,被圣上责罚,在金銮殿前从昨日一直跪倒现在,娘娘怕他受不住,这才让奴才来请您过去。”刘玄武悄悄的打量了一眼虞折烟的脸色,“您就随奴才走一遭罢。”
虞折烟不由得叹了口气,自从那陌殊跟了皇后娘娘,性子也变得执拗起来了。
“他说错了什么话,皇上要这样的责罚他?”虞折烟一双柳叶眉紧紧的蹙起。
“不过是这个月的初一和十五,皇上未去皇后娘娘宫里,来瞧您了,太子殿下便有些气恼,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便得罪了皇上。”
虞折烟最是了解封凰的脾性,若非陌殊说了什么重话,他也不会这样的责罚于他。
见她这样的犹豫,那谷焦忙重重的磕了一记响头,“您一定要去宫里给太子殿下求个情。”
虞折烟正在犹豫的时候,那阿诺却扯了扯虞折烟的衣角,“阿娘,我要去宫中看看漂亮的屋子,好不好嘛。”
前几日封凰带她去宫中瞧了瞧,她兴奋的只嚷嚷,只想赖在宫里,也不肯回来。
见她眼泪汪汪的,满脸乞求的模样,虞折烟只得点头答应,“好,但你在宫中可不许胡闹。”
阿诺进了宫之后,也不让虞折烟抱着,只一边踩着步子,一边东瞧西瞧的,玛瑙似的眼珠里满是欢喜。
虞折烟刚来到金銮殿前,便瞧见了陌殊正跪在殿前的,正值晌午,闷热的人都喘不过气来,可他跪的挺直,小小的身板上带着一股倔强。
他如今已有六岁了,眉目间像极了封凰,唯有那双乌黑的眼睛,最是像虞折烟。
林萼华正带着宫女急的直在廊下转圈,一抬头见虞折烟来了,也不让宫女搀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她身上穿着凤袍,头上却是八支衔珠的凤钗,只走了几步,便已是满头的大汗。
虞折烟正带着阿诺从太子跟前过,却见他一张白皙的小脸都晒得黑的,忙俯身用帕子去擦他鬓角的细汗。
谁知陌殊竟一把躲了过去,伸手将她的胳膊狠狠的拂开,“不用你这女人假惺惺的作态,若不是你,我父皇怎能如此冷落我母后。”
这些年虞折烟经常见到陌殊,可却不能待他亲厚,如今母子见面,竟是这样的让人心寒。
他的力气也不算大,可虞折烟还是倒退了半步,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林萼华此时已经赶到了,见两个人闹成这样,不由得冷声对陌殊道:“本宫以前是如何教你的,怎能这样的无理,还不快向夫人赔罪。”
陌殊如远山的眉一皱,然后冷冷的道:“儿臣乃是一国的太子,岂能向这狐媚之人赔罪,岂不辱
没了天地祖宗。”
阿诺原本也被眼前这满脸怒意的太子给吓到了,又见他这样的说自己的娘亲,不由得哭嚎起来,“我阿娘不是狐媚子,你胡说,胡说——”
她的哭闹声顿时将殿内侍奉皇帝的刘玄武给招来了,他甩着拂尘从金銮内出来,见了虞折烟和阿诺如同见到了救星似的。
“姑娘怎么哭起来了。”他忙走到阿诺的跟前,用袖子给她抹着眼睛上的泪,“一会子皇上见了,又得心疼了。”
听到这样的话,太子的薄唇紧抿,好像极力隐忍着心底的委屈。
阿诺这才破涕为笑,“我要见叔父,让他陪我一起玩。”
说完她径直的往金銮殿内跑了进去,耳鬓间那绑着红绸的辫子甩的直飞,十分的俏皮可爱。
虞折烟见状也忙追了进去,待她们一前一后的进去后,林萼华也要进殿,却被刘玄武给拦住了。
“皇后娘娘,皇上说除了夫人和阿诺姑娘谁也不见。”他说完浑然不顾林萼华的脸色,径直的往殿内走去了。
见自己的母后受了这样的折辱,太子一双眼睛气的通红,只骂道:“这狗奴才,如今仗着父皇,连您也不放在眼里了,看我将来怎么收拾他。”
林萼华见他如此袒护自己,不由得眼圈通红,“母后不委屈,你以后也收敛一些性子,莫要再惹你父皇生气了。”
虞折烟来到金銮殿内,只感觉身上一凉,原来殿内竟置放着冰鉴。
而那刚跑进殿内的阿诺却一下子跑到了龙椅前,如同一只乖巧的猫儿一样趴在封凰的腿上。
封凰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上面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他俊美的脸上满是宠溺的笑,一下子将阿诺抱起来,紧紧的搂在怀里。
阿诺伸手去拿御案上的糕点,只啃了一口又觉得不好吃,又伸手去拿旁的。
“叔父昨日怎么没去瞧我,我养的小乌龟昨儿死了,我哭了很久呢。”阿诺说完小嘴一撇,又要哭出来了一般。
虞折烟怔怔的瞧着封凰那满是慈爱的眼神,这些年他对阿诺视若己出,甚至百般的溺爱。
“那叔父叫人在给你找几只更漂亮的养着。”阿诺手上的栗子糕的碎渣全落在了他的龙袍上,他却浑然不在意。
阿诺这才破涕为笑,用左手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
她的目光随即被他头上的白璇珠饰冕旒给吸引住了,忙丢下手里的糕点,伸出两只小手去摸着那玉冕上穿成串的东珠。
“好漂亮。”她那双玛瑙似的小眼珠子转了转,“我要让阿娘给我缝在鞋上。”
这玉冕上的东西岂能说动就能动的,刚刚进殿的刘玄武忙道:“姑娘若是喜欢,奴才这就让人备一些东珠过来,您挑选最漂亮的好不好。”
而阿诺瞧见了好的哪里肯放手,还是伸手想要摘那上面的龙眼大小的珠子。
封凰将她慢慢的放到自己的腿上,然后伸手将自己的玉冕摘了下来,一边递到她的手里,一边用极其温柔的口吻说,“喜欢哪一颗尽管摘。”
虞折烟见状忙道:“封凰,你太宠她了,最近她实在是无法无天了。”
封凰用手轻轻的捏了捏阿诺的脸颊,“这孩子天真无邪,一瞧见她我心里的烦闷便一扫而空。”
虞折烟不由得话锋一转,忙说起今天的事情来,“你待陌殊也太苛刻了些,如今天这样的热,一会子得中了暑。”
听到太子,他眼底的暖意才渐渐的散去了,“那孩子的脾性最是像你,连他的师傅都说他书不好好念,每日只调皮捣蛋的,一件正事也不去做。”
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虞折烟哪里有不心疼的,“是你实在对他太严苛可了,百姓家里的孩子像他这样的年纪,还正每日玩笑打闹着呢。”
封凰淡淡的道:“我这也是为了他好,既然如今贵为太子,自然是要收敛着脾气的。你放心,我以后不再罚他便是了。”
说完他便命刘玄武去殿外,只宣他的口谕,免去太子的责罚。
然而很快刘玄武便进来了,却是满头的大汗,他支支吾吾的道:“太子不肯起来,只说您罚了他跪上三日,他还说不必旁人求情。”
瞧那刘玄武满脸心虚的模样,只怕陌殊说了更不中听的话了。
听了这样的话,虞折烟原本以为封凰会龙颜大怒,谁知他却淡然的道:“去传朕的话,只说皇后
教子无方,罚她和太子一起跪着。”
林萼华虽不是陌殊的亲娘,可这四年来却是百般的疼爱陌殊。她的父亲又是封疆大吏,在朝中也是极有威望的人,有他在陌殊的太子之位才做的稳。
虞折烟刚想起求情,却见封凰的唇角微抿,竟是发怒的前兆。
封凰和顾玠不同,封凰生气起来脸上却是极为平静的,但手段却是极为残酷的,这让人又敬又怕,远比顾玠的打骂更让人害怕。
她见此情形,也不敢再求情了。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太子果然进殿来了。
陌殊的脚刚踏进金銮殿,便瞧见在父皇怀里的阿诺。她坐在封凰的腿上,手里拿着他父皇的玉冕,似乎在揪着上面的珠子。
而封凰那宠溺的眼神,却是从未给过他的。
明明他才是父皇的嫡子,他奋发读书,却还是得不到父皇的嘉奖,为何这野种,却被父皇捧在手心里。
他跪在地上,眼睛里却满是委屈,“全是儿臣一个人的错,还请父皇收回成命,放过母后。”
“以后你若再犯错,朕便连她也一起责罚。”封凰瞧着陌殊,没想到这孩子竟这样的蛮横,“以后朕再从你嘴里听到那胡言乱语的话,决不轻饶。”
待陌殊退下后,虞折烟这才将封凰怀里的阿诺给扯了下来。只是那玉冕上的东珠还是被她扯下来
了几颗,只玩了一会子,便不再觉得新奇了。
封凰便命人将各地搜罗来的好玩的东西给阿诺送了过来,又命人备下了御膳,吃完之后虞折烟才带着阿诺出宫。
阿诺一边跟在虞折烟的身边,一边玩着手里刚得的,用舍利穿成的马。
两个人的影子落到朱红色的宫墙上,阿诺忽然想到了什么,只扯着虞折烟的袖子,“阿娘,你说叔父是不是我的爹爹。”
虞折烟的脚猛地停下,冷声呵斥道:“你这孩子又找打了是不是,胡说什么?”
阿诺被她吓到了,顿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你告诉我,我爹爹是谁,为什么我没有爹爹。”
虞折烟并未像以前一样去温柔的哄她,只是冷然道:“你有爹爹,他会回来接咱们母子的。”
“我不信,我要叔父做我的爹爹,他长得好看,又待阿诺好,他就是我的爹。”
阿诺本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从未见过顾玠一眼,唯一自小陪伴着她的就是封凰。那种宠爱,连虞折烟都自愧不如,阿诺甚至曾私下里偷偷的叫封凰为爹爹,虞折烟都是一清二楚的。
虞折烟听她说这样的话,拽着她细细的胳膊,一下子拽到自己的跟前来,伸手便往她的屁股上打去,“你若再胡说,我便让你再也见不到你叔父。”
“他们都说我是个野孩子,都说我连姓也没有,连爹爹也没有。”阿诺哭的嗓子都哑了,丢下怀里的玩物,便要往回跑,只想去找封凰去。
路旁经过的宫女瞧着虞折烟虽脸上带着面纱,眼底的怒气却是瞧得一清二楚的,便谁也不敢上来
阻拦,眼睁睁的瞧着她死死的拽着阿诺的胳膊顺着甬道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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