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加索斯之夜
夜幕下的诺曼底城区像它的建筑风格一样平静，万籁俱寂的田园边驶过一列飞快的火车。这是介于一段巴黎与诺曼底之间的铁路出发的特快列车，车厢上坐着的是些人困马乏的当地市民，以及一个头戴军用奔尼帽的外国乘客。
“佩加索斯大桥，我的爷爷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啊。我来了。”这名乘客此时抬起头看着窗外掠过的一道桥形轮廓，玻璃间映出的是普莱斯那张留满了大胡子的苍老面孔。
为了混入这班火车，这会儿他已经给自己添上了一套节日装扮用的道具胡子，还戴上了一副墨镜，换了身皮衣，看起来就像个滑稽而又落魄的游民，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老头儿在不久前刚刚大闹了法国国家宪兵特勤队、也就是gign的秘密据点，并因此受到当局的通缉。
渐渐地，前方出现了夜深人静的车站。耳畔传来了略带法国口音的广播语音：
“下一站，佩加索斯大桥。请以该站为目的地的乘客尽快下车。”
普莱斯站了起来，和周围零星的人影混在一起下了车。
他的第一眼便注意到，几个肩挎步枪、身穿黄色制服的法国宪兵正在车站巡逻。为首的一名戴着红缏筒帽的长官正往站台附近的墙上张贴崭新的通缉令，上面赫然画有普莱斯的肖像，并印有“英法两国联合追缉”的字样。
两手空空地过了安检后，普莱斯便直奔那座坐落于城镇中的大桥而去。
此时，他随身放在衣兜里的一个呼机发出了被人接通的响动。那是他远在英国的老战友麦克米兰临行前给他的。
“麦克，是你吗？”他一边走一边拿出呼机，理所当然地问道。
但随之响应的却不是老战友的声音。
“普莱斯队长，我等你很久了。你现在已经到了我想要你待的地方。”另一个冷静深沉的声音说道。
普莱斯立刻意识到这是幽灵的声音。那个在他逃离英国的当天协助了自己、曾被所有人认为已死的昔日盟友。
“看来，这一切都在你的安排之中，对吧？你知道我会按你的信件上说的那样，从gign的阴影下揪出那个代号&039;军刀&039;的法国人，并问清来龙去脉，然后被一路引到这里来。”普莱斯用复杂的语气对这在他看来有些诡异的声音说起了自己的心事。
“我可是专门在那上面绘制了一条完整的逃亡路线。我还以为你会感激我呢，老小子。”幽灵语气轻快地说。
“是啊，从巴黎到诺曼底的佩加索斯大桥……”普莱斯的右手拿着一个曾被揉成纸团的信件，翻看着纸页背面绘制的地图，“我得说，你的确勾起了我对家族往事的一些回忆。不过现在可不是怀恋历史的时候。”
“你很快就会知道原因的。有迹象表明一支重组的141特勤队正往你处赶来，他们已经获悉了你的行踪，是时候打一场有准备的战争了。”幽灵不紧不慢道，“对于这支部队，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我猜麦克米兰原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嗯哼，让我领导一群深受法西斯洗礼的冒牌货去干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是他当时的心愿。我想是时候满足这个心愿了，顺便帮那帮家伙改变信仰。”普莱斯说。
“别小看他们，那都是从欧洲各国严格选拔出来的精兵，为了最大程度地效仿过去141的行动模式和效率，尽管缺了你这个老兵油子的上阵，但还是有一定的实力的。”幽灵说。
“这就看你把我安排在这儿的理由是否足够充分了。”普莱斯缓然道。
“看看你面前的这座大桥吧。1944年6月6日，你的爷爷普林斯上尉曾作为一名英国空降兵，率部突袭过这个地方，并守住了第二天纳粹德军的反攻。这是一个打防守战的好地方，不管任何时候都一样。”幽灵一字一句道。
“你该不会想让我打一个人的防守战吧？让我猜猜，141冒牌队来了多少人？”普莱斯质疑道。
“有四十多人。不过别担心，在这座桥所处的小镇北边会有一个善卖违禁品的老熟人——和我很熟。他是我特意安排在那里的，从他那里你可以得到一些可靠的武器。”幽灵继续道，“大概60分钟后，141小队会从桥头发起搜捕行动，在这之前你有充足的时间作好防御准备。千万不要过早地出城，因为当局已经得到通知，要追查一切可能出现在城镇外的可疑人员。”
“所以，你想在内部引起混乱，等他们的注意力被转移后，再伺机突破。”普莱斯帮他补充了一句。
“准确地说，要让这一切看起来像场完整的战争，最好能给这支还在萌芽中的141造成一定的伤亡，迫使当局在更多增援力量到来前把重心转移到这座大桥上来，使防线出现充分的空缺。如果能成功的话，伙计，你就能顺利与尼古莱他们会和了。”幽灵断然道。
“听上去棒极了。”普莱斯说。
过了佩加索斯大桥，此时的他便赶往小镇的北边方向。
在一条摆满了糖果贩卖机和自动咖啡机的人行道边，普莱斯找到了北边唯一一家像是商店的地方，走了进去。
迎接他的是一个略显肥胖的孤独商人，在空无一人的店里把他带进了里屋一座摆满了军用木箱的小房间。
“这里有许多我特地带来的成品，是西蒙?莱利让我为你准备的，你可以随便使用。”胖商人一面介绍一面直呼幽灵原来的名字，“这个小镇自从二战以后一直都很和平，托那些当权者的功劳，现在不再是了。”
“放心，不会伤到这里美妙的街道和建筑的，我可以把这一切做得足够干净利落，就像我爷爷做过的那样。”普莱斯拿起一把英制85突击步枪拉了下枪栓，说。
他又带上了两挺单兵便携式的微型自动炮塔，还有几枚反步兵地雷、莫洛托夫鸡尾酒，把一部分装进了背包里，然后背上走人，去做接下来的防御准备。
等普莱斯再次回到大桥时，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141特勤队该抵达小镇的时候了。
他走到桥下的河岸边，偷偷地将地雷从包里取出，放在沿岸的泥土里，然后自己迅速折回了桥的另一边，分别在路口的左右两侧架好自动炮塔，让这有着红外感应的微型机枪对准桥头，但没有立刻启动，而是等待着。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几个戴着军盔、身穿棕色军服的不明人员已经出现在了对面。与当局派驻于此地的宪兵不同，他们是呈如临大敌的队形来到佩加索斯大桥的，每个人都全副武装地配上了防弹衣和各种投掷武器，枪也装上了瞄具。身为前141骨干成员的普莱斯一眼便看出这是该部队特有的作战队形，装束也和过去的一样，只不过清一色配上了带有法西斯束棒的新式臂章，以至于141原有的骷髅图案下透出一股更为诡秘的气息。
“管住你的火力，普莱斯，他们只是在试探你。”幽灵的声音在这一刻悄然响起。
“我会让他们得到想要的，一场轻松的狩猎，不过我才是猎人。”普莱斯抬起枪瞄准着，说。
放近了几个141队员后，更多的马后之援从车站方向现了身，直奔大桥而来。
瞅准机会，普莱斯打开了自动炮塔的开关。
“哒哒哒！”
瞬间感应到肉身的机枪一阵呼啸，敢于上前的141队员顿时倒下了一片。虽然他们的反应出奇得快，但穿透力极强的子弹直接穿过了一些较薄的掩体，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枪响的下一刻，普莱斯直接端起85突击步枪点射敌群，把几个试图探出掩体看个究竟的脑袋爆成了血葫芦，然后抽身便在覆盖而来的火力下猛跑，躲到右侧的另一台机枪后。黑森森的机枪口伴随着红外线的扫动射击着一切正欲抵近的141士兵。
如此一番打破僵局的激战后，训练有素的141成员不再贸然往前，虽然仍有人在鲜血淋漓的桥头开枪还击，但普莱斯已明显察觉到桥下沉寂的河流之间，十几道洇水渡河的人影正向自己快速逼近。趁着一些人还在深水里游动，普莱斯立刻打出几个干脆利落的短点射，在深水区分别激起几团泛着殷红的水花，紧接着撤离了掩体，往北边的城镇里及时地退却。
身后传来了反步兵地雷的接连爆响，伴随着渡河上岸的敌人被炸伤的惨叫。
转眼间，141特勤队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大桥，两个精心安插在道路左右的自动炮塔被打翻在地，一些队员正围拢在机枪边察看。
突然，从一座民居的阳台上发出了密集的火舌，几个试图检查的队员瞬间全倒，其他人急忙在桥面上散开，朝民居的每一个窗口集火，并掷出手雷。此时的普莱斯从烈焰骤起的房屋里跳了下来，落到街上又躲到了一排糖果贩卖机后，半蹲着与敌对射，毫无保留地将141的尖兵打死在桥头上。
随即而至的疯狂弹雨顿时打得人行道上铁屑横飞，五颜六色的糖果和焦黑的弹片一起在街头乱飞。
等贩卖机都被打成了不能藏人的废铁后，至少五六个排头的141步兵冲了上来，在残骸里着可能存在的普莱斯的尸体。
就在他们经过一家临近贩卖机的商店门前时，又是一道猝不及防的凶猛火线从商店的窗口飞射出来，把几个步兵打得血肉飞溅。紧跟其后的大部队立刻兵分两侧，围在了这座商店大门的左右，朝里猛扔了几枚闪光弹，然后蜂拥破门而入。
“砰！砰！”
猫在一堆木质货架后的普莱斯隔着木板向敌人扫射开了，猛烈的子弹登时从两个敌兵胸前穿膛而过，血溅当场。
没等敌人集中火力，普莱斯便在成排的货架间飞奔起来，道道火光疯狂地穿过货架打得木屑四溅，但黑暗中没有一个141队员的瞄准能跟上这位老兵的步伐。倒是架上事先摆好的许多面粉被瞬间击爆，白蒙蒙的粉尘漫了一屋。
有个队员边打边摸黑来到屋里的电源开关前，一把打开了电闸。
“别碰那个！”他的同伴突然在阴暗里感觉到了面粉，急忙向他大喊。
太迟了飘满了面粉的房间刚一亮灯，空气中的浓厚颗粒一经突如其来的热源触及，刹时燃烧起来，只听“轰”地一声，整座商店在剧烈的爆炸中化为了灰烬。早有准备的普莱斯从一个窗口飞身跃出，汹涌的火海从他身后腾空而起！
他一落地，就迅速地作起了连续的战术翻滚。
果不其然，两个埋伏在窗边的141队员在窗台的阴影下朝他开了火。占得先机的普莱斯连滚了两下便猛地回身射击，躺坐着将敌人双双击毙。
围在外头的大部队一听枪声，都朝这边围了过来。普莱斯起了身边开枪边向近旁的房屋后跑，一躲到屋子的墙根背后便探起枪口，左右开弓，接连放倒了人行道上的伏兵，并往更远的街上掷出已经点了火的莫洛托夫鸡尾酒，炸得敌人在烈焰中抱头鼠窜。
“街角6点钟方向出现缺口，即刻撤离！”幽灵的话音不失时机地在普莱斯的耳边响起。
“收到，按计划前往城区外围——”普莱斯一面回应一边开着枪跑上了燃烧的街道，隔着熊熊火幕与大批的援兵对射，且战且退，冲进了街角后，便快速地向着城镇外逃亡。
“当局的援军已从西北方向赶来，那里的防线即将出现空缺。见机行事，普莱斯！”幽灵提醒道。
连遭突袭的141特勤队这时已绕过了火海，不顾一切地追了上来。
普莱斯将剩余的莫洛托夫鸡尾酒一一甩向他们。
先后在几个狭窄的路口升起的火幕，很快让他和141的追兵拉开了距离。
此时此刻，出城的道路已经近在眼前了，城外夜色朦胧的田野早已依稀可辨。这样的路在整座城镇里四通八达，有些空荡而不见人影，还有些正源源不断地涌入头戴红缏帽、身穿黄制服的法国宪兵。
在更多得到通知的执勤者前来封锁路段前，普莱斯瞅准了一个暂时无人的乡间小路，跑出了城外，来到长满了金黄谷物的田地之中。
几辆军用吉普车从路的尽头远远地打着灯急驶而来，赶在那雪亮的灯光映到自己身上前，普莱斯就势摸进了田里半人高的谷物背后，蹲伏着等待军车从自己的眼前驶过，在身后的城镇停了下来。大量武装至牙齿的宪兵跳下车来，往火光冲天的城中赶去。
普莱斯一直沿着田地往前走，在离城镇还不算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又发现了新目标。
此次前来的141特勤队，居然在这里也想法设法安插了两个游动哨。这会儿，两名执勤中的141队员正端着狙击步枪在前方的草丛里穿行。
普莱斯匍匐着，悄无声息地爬到他们游走的那片草丛跟前，取下最后的一枚莫洛托夫鸡尾酒，打上火后冷不丁扔向了敌人。
“啪”地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过后，一团火焰从草地间升腾而起，随即传来了141队员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们刚开始叫，普莱斯就摘下挎在肩头的85突击步枪，扫射烈火绵延的草堆，直到前方再也听不到人声为止。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枪，走向火光升起的地方，进一步确认残敌的死活。
目睹了一具焦黑如炭块般的尸体后，此时的普莱斯走向另一个血肉模糊的家伙。
他刚一走近，这最后的一名敌兵突然像道风一样从他眼前消失了。没等警觉的他端平枪口，训练有素的141队员已经连打几个战术翻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现在自己的跟前！
来不及开枪的普莱斯急忙将枪一横，挡住敌人狠命向自己挥来的一记重拳。正要再次举枪，对方紧随而至的一招飞踢直接迎面袭向了普莱斯的腹部，将他踹得瞬间离地，身体陡然凌空，在燃烧的草地前摔了个四仰八叉，险些栽进火里。不容他缓过劲儿，这名141队员便猛地扑将上来，踢飞了他手里的步枪。但普莱斯趁机抓住他的脚，狠劲儿往前一带，将他拖倒在地上，然后与其厮打起来。
打斗中，141队员用戴着军盔的头狠撞向普莱斯的面颊。机敏的普莱斯将头一偏，顺势用强有力的手臂环住对方的脖颈。队员死命挣扎起来，一只手从腰间摸出战术刀，向普莱斯的腹部刺去。普莱斯反应迅速地松开了敌人，骤然腾出的双手拼命地迎住那只持刀的手，使出浑身的力气将那明晃晃的刀尖扭转向对手的面庞。
他刚发了一会儿力，突然只觉对方手上的力道冷不丁卸掉了大半，他顺着惯性抢过刀子一头往前撞去，冲过就势让到一边的敌人，在草地里扑了个嘴啃泥。敌人随即反身上前，顶着厚厚军靴的脚尖直向普莱斯的后脑勺磕来，要将他的脑袋磕得粉碎。还手不及的普莱斯急忙就地翻滚，连滚两下闪身到掉落在地的战术刀旁，麻利地摸起刀子向随即逼到跟前的对手甩去。这名141队员“啊”地惨叫一声，捂着胸膛连退了几步，泊泊鲜血从他身上淌了下来。普莱斯吃力地站起身，朝他一步一步地走去。
141队员的难缠程度超乎了他的预料。只见队员握住全然扎进胸口的战术刀，神色疯狂地捏着刀把儿一点一点地发力，从自己鲜血淋漓的胸前缓缓拔出雪亮的尖刃。
恍然间，普莱斯也有些神志不清了。望着眼前这血淋淋的垂死挣扎，他仿佛看见了已故的军中同僚——“肥皂”正做着这无比可怕的举动，猩红的血液染红了他身上的141队服，上面象征该部队的骷髅徽章前，原先威严的利剑图案化作了代表法西斯的邪恶束棒，而“肥皂”本人也正用敌视的目光看向自己，并逐渐地朝身后的熊熊火光里退却。
当着普莱斯的面，这位当初有着同样死法的上尉在这一刻缓然从他那皮开肉绽的胸膛里抽出刀来，就像他曾在那场决定了二人命运的行动中做过的那样，锋利的战术刀在他手里转出一个雪亮的刀花，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耀眼。
慢慢地，“肥皂”的身影在烈焰下化作一道依稀可辨的模糊剪影，就这样隐没了万丈火幕之间。
普莱斯轻叹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85突击步枪，转身离开了这片燃烧的旷野。
他已经相信了一次难以置信的死而复生。命运决定了他不可能再相信第二次。
陷入沉寂的佩加索斯大桥在他的身后渐远，缓然地从昏暗的地平线上隐去，消失在万籁俱寂的夜幕前。
他成功了。
“又离大本营更近了一步，普莱斯。”幽灵透过呼机的话音在一旁不紧不慢道。
“好吧，接下来该做什么？”普莱斯定了定神，说。
“在这边新建的港口，你该知道的。”幽灵说，“比起法国的主要港湾，那里的防守相对还没布置得那么严密。找一艘去往俄罗斯的货运船只，具体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希望你的地图还能派上用场。”普莱斯拿起那张信件察看着，从容不迫道。
“在你与尼古莱他们会合之前，它会一直有用的。保重，老伙计——”另一边传来了些许杂音，伴随着幽灵淡然的话音。
“等一下，我忘了问你一件事，你当初是怎么……喂？喂？”普莱斯正想接着发问，便听到了通讯被中断的盲音。
他急切地等了一会儿，却再也听不到幽灵那冷静的声音了。
无奈地放下呼机，此时的普莱斯加快步伐向田野外走去。他匆忙而又稳健的身影很快钻进了外围密不透风的森林里，脱离了敌人的视线——尽管这只是暂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