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蓝色发冠束得何其规整,长发极度整齐,在身后被山风轻拂,像极了一个修道习剑的世外之人!
凌谷苍然……
这个名字出口的同时,庞威和柳陆云都同时神色变了,洛秋秋咬牙的声响中,漏出低低的话语:“参见主事!”
明门主事!地位等同四大长老!第三宫明门执行力的最高统率者!
这个人的能量,远不是赤鸿甚至青枫所能比的!
敬岚咧着嘴摸了摸腰间的破口,衣服绒絮把皮挂起,刺痛感让敬岚眉头微沉。
长长呼了一口气,敬岚同样没有转身:“敬岚,是个行路人里,不懂事的新人。”
凌谷苍然双手负在身后,漠然的双眼仍旧看着远处:“内力仅至普通武者,却有如此剑法,为什么?”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敬岚叹了口气,摇头道:“今天你就不至于,对我连内力都懒得用了。”
刚刚的整场交锋,敬岚很清晰地感觉到,他根本没有使用内力,更知道,一旦他用了内力,正面相抗敬岚很可能挨不过他三招。
仅仅是凭借凌谷苍然对他内力的误判,他才能堪堪胜这么一头罢了。
凌谷苍然静静地站在原地,沉默了一刻,缓缓转过身来直视着同时转身的敬岚:“我不与你下杀手,她今天,必须走。”
言语中的威严瞬间厚重起来,敬岚微微握紧天梵剑柄:“我都做到这一步了,哪里有什么后退的选项?”
凌谷苍然目光漠然,不再言语,缓缓握住了他背上的剑柄。
他的背上竟也背着双剑,之前两剑柄平平撑起了布袍,所以才没有看出兵器。
一个修习双剑的人,却到了剑意的境界!
看着那把缓缓拔出的暗青色长剑,剑身上刻了一个“孤”字。
随着这把剑缓慢出鞘,敬岚的压力也随之成倍增长。
不料就在拔出一半的时候,秦笑渊却突然伸手压住了敬岚的手臂,转头看向凌谷苍然,瑚鸦道:“阿瑚很好奇,到底是什么重大之事,值得绝异天宫主事大人,如此大动干戈?”
凌谷苍然顿了顿,将孤剑重新收回剑鞘,目光紧紧盯着她罩帽下的黑暗:“生死攸关。”
敬岚皱眉,感觉到秦笑渊的手微微扣紧了他的手臂,凌谷苍然还是没有说清楚是为了什么,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就连在场的人都不能知道。
主事之上,唯有宫主……
敬岚眼瞳微缩,也感觉到秦笑渊的动摇,凌谷苍然突然继续开口道:“姑娘如果愿意跟我走,我可以放过行路人。”
“的确,明门不触暗法,不过你们也许有些误会…”凌谷苍然目光转向低头跪在地上的洛秋秋,语气逐渐冷厉起来:“撼动行路人的力量,我还是有的。”
洛秋秋手微微颤抖起来,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一句话都没说。
秦笑渊紧紧攥着敬岚的手臂,沉默了好一阵,瑚鸦才开口道:“给我一点儿时间考虑,明天早上,我会给你答案。”
凌谷苍然却剑眉微冷:“给你想要的时间,找个借口。”
秦笑渊顿了顿,缓缓抬手指着柳陆云怀里依旧纱巾掩面的小知,瑚鸦道:“我的女儿受了重伤,至少让我今天安稳地守着她,到情况稳定下来为止。”
凌谷苍然眉头微沉了一分,盯着小知看了看,才微微转身让开一条道路:“那烦请姑娘,回客栈静候。”
秦笑渊看了看两侧神色肃穆的侍卫,这才抬步前行,敬岚几人也赶紧跟上。
二十个侍卫全都一齐在几人身旁跟随,就像押送犯人的队伍一样,毫无突破口可言。
凌谷苍然和青枫跟在队伍的最后方,一个面色漠然,另一个神情犹豫。
就这么一路无话直走回了宁海村,已经是入夜时分,二十个侍卫齐齐举着火把,在漆黑一片的山路上,可谓壮观。
然而,宁海村却一反常态,点起了比这个队伍还要集中的灯火!
远远看去,全部团在宁海村码头。
刚到村口就听到很多村民的敲锣呼喊声,太过嘈杂根本听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青枫差侍卫拦下一个村民,虽然村民的态度很不友好,可见到那么多侍卫,也不敢多表现什么不善。
“村里又出事了!来了很多官兵!听说是又出人命了!”村民脸色很不好,接着说道:“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具尸体,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就举着火把,继续朝码头方向跑了过去,敬岚几人全都对视一眼,队尾凌谷苍然却摇头道:“先去客栈。”
秦笑渊有些不满地回头,凌谷苍然漠然抬脚:“我想,先把你的女儿安置好,你才应该去关注这些事情。”
语罢,便率先朝客栈方向行去,而青枫则是分了五个人,带队跟着村民往码头方向过去了。
回到客栈中,余桐被拆的房间仍旧没有修补,敬岚几人只好全部集中到秦笑渊的房间。
将小知安置在床榻上盖好被子,秦笑渊把余桐放在床尾,把了把脉,又摸出银针在他的嘴里微微扎下。
看到拔出的银针,秦笑渊骤然握起拳头,视线直直对着凌谷苍然,瑚鸦语气里尽是怒意:“卑鄙!”
“阿瑚!”
见银针就要脱手,敬岚赶紧拉住她,有些诧异看了一眼呼吸很不稳的余桐,很少有情况能让秦笑渊发这么大的火,当即皱眉问道:“怎么了?”
“堂堂绝异天宫主事,居然用蛊毒!”秦笑渊咬牙收回了已经在指间的银针,瑚鸦道:“还是两个时辰就必须服一次母蛊毒的恶蛊,你就那么怕我跑了么?!”
蛊毒?!
桐示老人当年说过,沼域环境阴暗潮湿毒虫丛生,常年流传着制蛊人的说法,所谓蛊,和毒很类似,但蛊是活的。
经古法喂养出来的虫子,不仅毒,而且能为人操纵,所以和毒者相比,他们更危险也更稀少。
对余桐下蛊毒的机会唯有一剑击落他之时,难道说...凌谷苍然从那时候就已经算到了现在?!
“唉呀,刚见一面就被看穿了,不愧是凌谷大哥看中的医者。”
这时,一个短发少年蹦蹦跳跳绕到了凌谷苍然背后,身着墨蓝色短衣和紧束的布裤,看起来十分精神活泼,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
少年挥挥手,露出一口整齐白牙,笑眯眯地说道:“初次见面,域无忧,专门负责给凌谷大哥制蛊的小弟,嘿嘿。”
“妈的!”庞威哪里管他,拿起水壶就扔了过去:“给老子把解药交出来!”
域无忧脸色一变赶紧蹲下身:“妈耶,别那么凶,我给,我不就是来给解药的。”
说着就将一个瓶子抛了过来,秦笑渊抬手接住,打开瓶塞凑到布兜帽中一嗅,手掌骤然攥紧了药瓶,瑚鸦缓缓开口:“七虹螂的触须……你觉得我会让他服下么?”
“嘿嘿,七虹螂的触须,七日一生各为一色,以七个昼夜为一轮回,尽数服下可解百蛊,可一旦中途断了,那便是绝命的毒药嘞。”域无忧蹲在地上摸着下巴:“算算时间,差不多够你去本部走一趟,小姐姐你就别推辞了呗。”
“毕竟…”域无忧笑得像只小狐狸,嗓音很甜:“蛊母都死了呢,不服下的话,绝命之时,就是明天太阳升起的一刻哦。”
“姑娘如何决断,请自行考虑吧。”
凌谷苍然神色漠然,转身就走出了房间,域无忧也开开心心挥着手跟出去了,只留下门前两个侍卫神情肃穆一动不动。
低头盯着瓶子看了一阵,秦笑渊微微抬手,在空中顿了顿,终是把瓶子凑到余桐的嘴边倒了进去。
步竹把余桐放平,将裹行李用的布轻轻覆在他的身上,皱眉拉住了秦笑渊的手臂:“阿瑚姐姐,别怕,竹子和你一起……”
屋外的骚动更大更混乱起来,隐隐听见有村民吼着恶鬼什么的,敬岚心里不安很浓,随即起身朝门外走去:“我去看看吧。”
听得此话,洛秋秋突然抬头,小跑着就跟了过来:“那我也去。”
敬岚有些担心看了一眼她脸上的淤痕,但考虑到洛秋秋作为行路人的百事通,也就没说什么,两人在侍卫冷冷的注视下快步走出了客栈。
跟着村民的步伐朝码头走去,洛秋秋并排走在敬岚身旁,突然边走边有些犹豫低声道:“敬岚,那个…我能问问……队花吗?”
敬岚一怔,步伐瞬间慢了下来,在路边停住脚步。
盯着地面转了转目光,敬岚觉得自己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敬岚想,她从出来的时候,应该就想问了。
拖到现在才是难得的机会行至大局之外,洛秋秋第一个关心的问题,还是他的去向。
好像察觉到什么,洛秋秋笑着挥了挥“熊掌”:“说吧说吧,我可是行路人呢,就算你告诉我队花变成女人了我都受得了~”
敬岚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这才叹了口气:“他……走了。”
洛秋秋一僵,无奈地笑了起来:“啊哈哈,果然是这样吗……”
“没事,知道他没出什么事就好了!”洛秋秋推了推敬岚就继续往前走:“要不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他,他应该已经自由自在地走了很远的路了吧……”
敬岚皱了皱眉:“秋秋…步大哥他……”
“没关系啦。”洛秋秋回头就笑着打断了敬岚:“柳姐姐早说过了,他是风,我关不住的,能再见到你们,人家已经很满足了……”
敬岚还想再说什么,洛秋秋却笑着就往前跑了好几步:“快走啦,赶紧过去看看吧,官兵都来了,去晚了怕是什么都看不到咯。”
敬岚眉头微微舒展,只好快步跟了过去。
他想,至少她还在笑,还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这就已经是何等珍贵的失而复得了……
两人随着村民的步伐,很快就到了码头的位置,果然已经被村民围得水泄不通,官兵正在维持着现场。
洛秋秋和敬岚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村民的外围挤进去,刚刚到前排就被官兵推了一把:“后退后退!那尸体不是你们村里的人,你们就别看了,恶心巴拉的!”
看这个官兵一脸不舒服,敬岚和洛秋秋都面面相觑起来。
从服饰来看像县里的官兵,应该不像洛流城的那么难说话,敬岚索性开口问道:“官爷,这水里发现的,我们也见过,能多恶心?”
官兵咋着嘴,摇了摇头:“得了吧,我当差十几年了,什么没见过,水里泡的哪能这么瘆人,我们看了怕都要做噩梦!你们就回去吧回去吧啊!”
又被官兵赶了赶,周围的人都散了些,敬岚和洛秋秋则是挪了挪位置,但官兵还是围得很死,一个人都进不去。
绕了整整一圈都没发现什么漏洞,再次绕回先前的官兵面前时,只看到他和一个上了年纪的村民争吵,直接拔刀将村民喝了回去。
正在气头上,回头就看见敬岚二人,当即怒道:“你们怎么还不走?!听不懂人话吗?!”
敬岚尴尬地退了一步,眼角的余光却突然在官兵身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当即跳起来挥了挥手:“珞琅!珞琅!”
珞琅回过头来,看到两人,脸上都染上了喜意,上前把官兵遣到一边就将两人放了进来:“你们怎么来了!其他人怎么样了?”
边跟着珞琅往里走,敬岚边大致和他说了从他们离开之后的情况。
珞琅越听脸色越黑,听到蛊毒的时候已经完全忍不下去,愤愤一跺地面:“这也太无耻了!绝异天宫怎么会是这么不讲理的势力!”
敬岚无奈摇了摇头:“算了,先不说这个,你们这里是什么情况?”
珞琅抬了抬下巴:“喏,前边发现了一具尸体,郑渝正在检查,检查完之前谁都不准过去,我负责在外边封锁。”
敬岚看了看远处,光线不好,只能隐约看到郑渝的背影:“你见到那具尸体了?”
珞琅摇了摇头:“见是没见到,不过听郑渝说,也许和恶榜有关系。”
“恶榜?!”敬岚一惊:“又是前十?!”
“我也不知道,但很有可能。”珞琅苦恼地拨开遮住眼睛的头发,露出了如玉的面容,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现在又变成我们在明的局面,我很担心正面撞见,万一是第一……”
回想起铜骨叟一战之凶险,敬岚也是心有余悸,在珞琅旁边坐下来:“你们可真不容易,每天和这些恶徒打交道。”
珞琅一怔,却低头嘀咕道:“其实我是不愿意的……”
在敬岚诧异的目光中,珞琅接着说道:“从认识开始,我就知道郑渝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捕卫,那时候为了和他一块儿,我就也开始学文学法。”
“可惜我实在不擅长,和那些整天耍心思的人打交道,依靠他很多,今天才成了天字级捕卫。”
“亲自走一遭,我才知道捕卫的生活到底有多危险……”
听他逐渐弱下去的嗓音,又回想起郑渝曾经在柏木码头说过的话,敬岚叹了口气:“以郑大哥的性子,你恐怕无法劝他放弃捕卫吧。”
“一开始,我就是被他的执念所吸引才成为捕卫,我觉得我想象中,人就应该像他那样活着才对,所以我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保护他!”
珞琅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沉默了一刻才低声道:“可是这条路让我越来越害怕了,恶榜前十,我已经没有能力护他周全…”
话刚到这,就见远处的郑渝忽然朝这边抬了抬手,珞琅立刻起身:“可以过去了,走吧。”
三人快步就跑到了码头上方,看见敬岚和洛秋秋,郑渝也明显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可很快就被凝重取代:“如果我的判断无误,是恶榜第一!”
珞琅明显神色变了,郑渝的目光却落在敬岚身上,语气非常沉重:“敬岚先生,请务必做好心理准备,这也许算我们的失职……”
我们……?
心中的不安更甚,敬岚快步绕过郑渝,一眼就看到被捞起放在船上的尸体,浑身猛然一震。
只见这具尸体肚子上有两个对称的大坑,从切割轨迹可以很清晰地看出,是被一小块一小块割出来的。
膝盖处只剩下两个大黑窟窿,周围的肉被撕扯成絮状,恐怕是某种钝器缓慢挖下。
而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正面的脸和肚子乃至于腿,都被极其残忍地剥了皮!!
海水浸泡后,尸体变得发白发胀,露出的肉已经是黑色,臭气熏天!
一眼看去,活像刚刚从炼狱中走出的恶鬼。
洛秋秋瞬间转身就扶着木头柱子吐了起来,敬岚双腿一软,膝盖骤然砸在了地上!
在剧痛中,敬岚才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脸,从掌心寻找到一丝实感。
视线根本无法从尸体破损的衣物,和后颈上被泡烂的疤痕上移开,无名的恐慌像一只巨手,将他紧紧攥在了其中。
只因为衣物背上有一个大大的熟悉标志——蛟鲨船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