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氏硝老人的指尖，敬岚才意识到，刚刚在黑暗中时，他的无意之举间，似乎忘了将之收回去。
红色的晶石被黑色的布绳穿过，安静地躺在敬岚的胸前。
霄魄...边涂惘提起过，这块红色晶石的名字。
敬岚抬眼和氏硝老人对视着，肃然点了点头：“您认识关向和？”
听到这个名字，氏硝老人似乎嗤笑了一声，随即开口：“好了，我已经大概知道，你接下来要问的都是什么问题了。”
敬岚一顿，眉头却沉了下去：“师叔，我...”
“关于赤风沙域？”
氏硝老人回过头打量着敬岚质疑的目光，苍老的笑声传出，一句一句说了起来——
“关于第三宫和赤风沙域的关联？”
“关于风弦乐者？”
“关于霄魄？”
“乃至于...关于，行路人？”
最后一句，语气异常之重，敬岚面色微微一变，低头沉默下来。
氏硝老人叹了口气，摇头道：“本只是打算试探试探你，没想到，你果然还是，和桐示一模一样啊...”
试探？
最后关于行路人，是试探？
和师父一样...是指什么?
敬岚不解地看向氏硝老人，氏硝老人深深凹陷的双眼里，是敬岚分毫无法看透的浑浊色彩。
不同于巫蕈儿那种一无所有，也不是步羽阳那样的蛊惑迷藏，而是杂质...
据说人的双眼会随着年龄经历，从清澈逐渐转为污浊，经历得越多，眼里沉淀的杂质就越厚越杂。
氏硝老人双眼中，遮盖了一切思绪神态的，就是那数层厚厚的杂质。
氏硝老人没有立刻接着说下去，而是在敬岚疑惑的注视下，视线落在地面上。
敬岚觉得，他像是在思考，可他又无法从浑浊的双眼里，看到思绪感。
但敬岚也没有出口发问，因为面前的老人是他的师叔，是氏硝老人，而不是巫蕈儿。
然而，这一次，沉默却持续了很长很长时间。
长到饶是以敬岚的耐心，也实在经不住这仿佛凝固的空气，只能开口：“师叔，我，不明白。”
犹豫了半天才问出口，实际上敬岚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因为氏硝老人没有给出任何接话的语境。
听到敬岚这一语，氏硝老人布满皱纹的面皮抖了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重新注视着敬岚的眼睛，语出惊人：“孩子，退出行路人吧。”
突然在这双老眼里看到明晰的郑重肃穆，敬岚浑身微僵，氏硝老人...是在劝他！
氏硝老人对这个庞大的第三宫，以及那大殿半侧的黑暗，所知道的，远远超过他。
而此时，这个老人，在真切地，劝他！
凤掌柜和奶娃娃的面容犹在眼前，与莫图最后一战时，莫图的话语顿时在耳边回响起来——
“你们真的知道凤掌柜在做什么吗？！”
“她们究竟是何等可怕的人，你们真的清楚吗？！”
“赤风沙域，早该消失了...”
......
敬岚猛地回过神来，低头却发现自己紧紧攥着晶莹赤红的霄魄。
关向和...关向和！
如果他离开了行路人，这个为他把性命都丢了的人，这个人的遗志，要怎么办？！
指尖微微攥紧了一分，敬岚平静地抬眼，面对着氏硝老人的目光，缓缓摇头：“即便我还有很多的困惑，也看到了很多我不理解的事情，但是，我绝不会因此放弃寻找赤风沙域的真相！”
氏硝老人意味不明笑了一声，重新走回了上座，缓缓坐下。
一时之间，第三宫宫主的威严感，让敬岚后背都挺直。
“你知道你想问的信息，在第三宫，属于什么吗？”
氏硝老人的嗓音很低沉，很嘶哑，吐字也非常慢：“世人皆不见暗府，只见明门，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值得暗府一见的…都已经是死人了……”
敬岚咽了一口唾沫，即便心里大概有数，可听到氏硝老人亲口说出时，他还是为自己隶属暗府，而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所以，暗府的事情在第三宫，是最高机密！无论是桐示的徒弟，还是行路人，都不够资格知晓！”
氏硝老人的目光如刃，直直刺着敬岚，敬岚不动声色把满是冷汗的手心翻向了身后，目光仍旧坚定地与之对视着：“师叔所言的‘机会’，不知是什么？”
氏硝老人冷笑了一声，在上座之上，缓缓坐直：“你知道隆鼎武擂吗？”
敬岚顿了顿，点头道：“知道。”
“明年夏末的隆鼎武擂，由绝异天宫承办。”
氏硝老人目光缓缓抬起：“这一次，三宫各要出一条足以撼动整个绝异天宫体系的消息，明面为武林之争广纳人才，实为……三宫相斗。”
“而恰巧，我大概知道一些关于第一宫将拿出的情报。”
“我有兴趣，所以这一次，第三宫将不再只派遣青枫参与，我要你也加入这次第三宫的队伍，如何？”
敬岚一顿，眉头缓缓沉了下去：“您的意思是，要我去争那个情报吗？”
“如果能为第三宫赢回那个情报，那你，无论能力还是功劳，都将是值得第三宫重用之才。”氏硝老人指间点了点上座把手：“到那个时候，即便把你提拔为暗府高层，也不会有任何人，存在异议。”
敬岚手不自觉攥了起来：“在那之后，我就拥有知道这些事情的资格了，是吗？”
氏硝老人后背缓缓靠在椅背上，视线抬起，目光落在了正殿的顶棚：“这是你的表现，为你争得的机会，要不要，全在于你自己。”
随着氏硝老人话语逐渐出口，敬岚的压力立刻大了起来。
简单的说，如果他不打第一，就别想知道这些。
可是……这怎么可能？！
不说第一宫那出道以来一直稳居榜首的庄颂，只说第一宫其他三才，还有官家武林其他相关人士！
就连对上何菡都那么难缠，何况庄颂是四才之首，同样使用着对他压制最严重的特殊内力运用，他怎么可能打到第一？！
手紧紧握着，思考了很长时间，敬岚都想不出任何一个突破口，可以让他在如此庞大的盛典上脱颖而出。
就在这时，氏硝老人突然直直盯着他，苍老混浊的双眼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嗓音忽然变得非常低沉郑重：“想要和他们一样吗？”
敬岚一怔：“什么一样？”
“他们，你身边那些，和你一样年纪，却拥有远超你力量的人！”氏硝老人双眼逐渐睁大：“你也可以…和他们一样！”
“什…”
敬岚话未出口，就被忽然起身走到面前的氏硝老人堵了回去，只见氏硝老人的掌心，有一枚小小的碧绿玉状散发出微光，玉状中心刻着黑色的“琉璃状”三字。
“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氏硝老人微微前抬：“你若想要，就拿起它。”
敬岚指尖颤了颤：“师父留给我？”
目光被那星光琉璃般的三字所吸引，一分一毫都无法挪动。
脑中载满了无数的不解，可此时此刻，竟会形同圣雪菇给他木牌要他相信的一刻一样，是师父的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紧盯着这琉璃状，敬岚忽然感受到一种非常强烈的招引！
明明是一个极其陌生，敬岚确信百分百没有见过，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可那种招引感，甚至远远胜过了本就属于他的天梵，强烈得让他害怕！
就好像看见鲜血的恶蝠一样，敬岚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不知不觉间，竟已经一把将之从氏硝老人手中夺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敬岚浑身一阵不舒服，不自觉回想起无尘寺中，不知不觉走进寺中的失控感，后背都开始有些发凉。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块玉状仅仅是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温凉的感觉沿着掌纹四散，让敬岚有些诧异。
氏硝老人似乎完全没有意外，而是缓缓收回了手：“念由心生，此琉璃状出自那些家伙，传言有缚念存念之力，其中深意即便我也未曾得见，你，自行领会吧。”
敬岚诧异地皱起眉，缚念存念？
念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有些耳熟？
说的是念力吗？
难道意思是，让他平时把念力装进去慢慢攒着，等打架的时候再放出来，就相当于……和别人一样的内功？
把这种扯淡的想法抑制住，敬岚指间微微摩挲着它的花纹，浑身忽然一凉。
气息……没有？！
他竟然感受不到这块玉状的丝毫气息！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什么东西没有气息？！
目光微凝，脑海中只列出了一种情况，那就是在它的表面，有什么东西隔绝了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安感，敬岚眉头沉得更深，试着将念力缓缓融入了其中。
下一刻，心脏突然猝不及防猛地收缩起来，尖锐的刺痛感和强烈的心跳声，让敬岚根本维持不住，霎时就将念力散去。
所幸念力散去的同时，这种感觉也缓缓消失无踪。
满头冷汗间，敬岚瞪大眼睛捂住心脏，刚刚那种感觉，虽然已经消失，但是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可他找不出任何异常，就连气息都没有丝毫变化...
为什么？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里的不安更甚，敬岚抬眼看向氏硝老人，却见他面无表情，似乎对他的一系列行为都没有任何看法。
敬岚手微微紧了一分，这也就是说，氏硝老人，若不是真对此一无所知，就是他知道会这样！！
敬岚目光注视着氏硝老人，又看了一眼胸口的霄魄，五指合起，默默扣在了掌心。
这时，氏硝老人却突兀地站了起来，目光凛然望向正殿侧通道：“此时还来这里，莫不是你觉得老夫会失信于你？！”
敬岚疑惑地看过去，随着话音落下，通道里有很轻的脚步声响起，是布鞋。
脚步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拖沓，也没有任何一句回答。
念力从地面蔓延而至，敬岚在那反馈的极致寒凉中睁大双眼的一刻，通道拐角处，那道熟悉的白衣身影也映入眼帘！
巫蕈儿？！
她…来做什么？
想到之前她的行动，听氏硝老人的意思，难道说，作为协助镇压明门反叛的条件，氏硝老人答应了她什么事情？
然而，巫蕈儿的面色虽然依旧没有任何神情，气息却变化了！
这一次，念力反馈而出的冰冷气息，是敬岚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刺骨！！
而她步伐微顿，目光扫过整个大殿后，下一步的行动，更让敬岚诧异。
她像完全没有看到氏硝老人一般，也没有丝毫理会氏硝老人的意思，竟径直朝敬岚走了过来。
步伐之迅速利落，敬岚莫名觉得有种不妙感，如果不是这张冷冰冰的面容，那绝对称得上气势汹汹。
强行忍住没有退后，敬岚想，虽然心里怂了，可脸上不能怂，他又没干什么亏心事，怕这家伙做什么？！
谁知，巫蕈儿走到面前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在敬岚不解的眼神里猛然一扭！
“啊！”
敬岚一声惨叫，手里的琉璃状就被巫蕈儿反手接住。
一手护住发疼的手腕，敬岚当即抬头瞪着巫蕈儿：“你扭我手干……”
话还没说完，就生生吞了回去。
气息，巫蕈儿的气息竟然在这一瞬间混乱无比。
即使敬岚只是通过念力从地面传来的感知，都被这股起伏不定的寒意刺得眉骨生疼！
琉璃状在她的手心不停抖动着，却仍旧没有丝毫的气息流露出来。
巫蕈儿的双眼直直盯着，可琉璃状除了抖动之外，却没有任何改变。
感受到她的气息变化有一丝强烈的变化，敬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氏硝老人却双眼微眯，冷笑了一声：“别白费力气了，这个东西，已经是他的了。”
话音尚未落下，敬岚眼瞳骤然紧缩，冻结的刺耳声在整个正殿中惊雷般响起，一股可怕的寒冷以巫蕈儿为中心顷刻扩散而开！
眼睛！！
是那时候，在无尘寺见过的眼睛！！
巫蕈儿回头侧看氏硝老人的那只眼睛，竟然变成了剔透的寒冰所铸。
仿佛直刺灵魂深处的寒冷让敬岚双眼都开始失神，移不开视线的同时，清晰地感觉到飞霜在以极快的速度落在肩上。
那只眼里，没有任何神色，唯有仿佛寂灭一切生灵的深重死寒！！
模糊中听到氏硝老人极其凝重的嗓音：“你莫不是...还想与老夫动手不成？！”
沉默只持续了一瞬，敬岚忽然在一片恍惚中，感觉到自己的衣领被一把抓住，拽着就朝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