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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莉儿气得摔叶子在原地跳着尖叫:“啊啊啊啊啊!!”他还有胆子吃她送的饭啊!他就不怕她在饭里下毒!小黄被她吓得跳到一边躲起来,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疯。
她都没有力气继续整理新家, 只是阴沉着脸埋头爬进藤床里。藤床里的干草刚清理出来,扔到火里当燃料, 下面的床垫不够厚实, 膈在身下刺得人痛。她翻了个身,觉得手上被划过一道, 抬起手看看,手背上就是一条新鲜的血痕。
……至少可以开始长茧了,她苦中作乐地想。就是以后要小心一点,不可以再随便受伤。可是往好的地方想想,这里有这么大一个内陆湖呢, 再也不会缺水喝了,也不会缺食物了。新家的地点很好, 真的很好,甚至比神奇小溪那里还好。没错,贝莉儿试图说服自己。在荒野里还有什么地方能比水边更好?所有的文明聚居地也都是在河流边发展起来的。
可是贝莉儿只想尖叫,只想痛哭。她恨自己的无力弱小和烂好心, 当白龙对她说“给我送食物”的时候她就应该抄起石头砸他丫的, 再不济她也可以直接打包行李走进原始森林里让他抱着他的什么宝藏一头龙见鬼去。或者当白龙第一天掉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应该上去给他一刀帮他走一程。
他死了她还更方便呢, 剥他的龙鳞, 喝他的龙血, 吃他的龙肉, 还不用提心吊胆地等他醒来,怕他一口吃了她,累死累活伺候大爷,最后还要被净身出户扫地出门。
她简直就是自找麻烦。她伤心欲绝地想。什么都没有了。沉睡的白龙给她的是温暖的依靠和避风港,当他醒来就抢走了她的家。贝莉儿在此之前甚至都没有发现她已经把那个地方称之为“家”——那当然是她的家啊。最开始的起点,每天晚上入睡前安心的源泉。贝莉儿闭上眼还能想起下雨的夜晚。那时她还什么都没有,一身的狼狈,无处避雨。她躲在白龙的下巴旁听着他的呼吸,雨声打在他鳞片上,叮叮当,它们清脆地歌唱。
什么都没有了。
她将手背按在流泪的眼睛上。过了一会儿,小黄无声地跳进来,卷着尾巴蜷缩在她的臂弯下。
或许它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贝莉儿在难过,它只是养成习惯,当贝莉儿上床躺着它也会跟她一起躺着。贝莉儿转个身,揉了揉毛团脑袋,抱住它亲一口。
大概世界上所有的铲屎官都这样,不管生活如何让你难堪,当它安安静静甩着尾巴凑过来压你身上,那种毫不客气的重量会让你觉得,你真的有一个可依靠的港湾。
说是这么说,然而接下来好几天贝莉儿都情绪低沉。这种低沉和怒气甚至让她忽略找到盐的欣喜——没错,她在湖边找到盐了。第二天清晨贝莉儿被动静吵醒,她拿着刀出去查看,发现有几头鹿在湖边饮水,然后它们走进一个山洞里。
鹿有什么必要进一个山洞?贝莉儿也进去看,发现它们在那里舔石头,一种黄黄的、半透明的,看起来像是结晶的一种矿物。贝莉儿敲下一块回去研究,最后发现那是石盐。
好,她有盐了。贝莉儿拿着这块盐死气沉沉地想,要不她就别腌肉保存食物,要不那头死龙就终于有理由更加苛刻地压榨她了。
不管怎么说,有盐还是能让伙食的质量更加往上涨涨,当然贝莉儿不打算给白龙这种待遇。说来奇怪,贝莉儿没在这处树林发现过肉食动物,湖这边的鱼也没有经历过捕食者——它们很多,又肥、又傻,拿着鱼叉插起来就一条,特别好抓。
当然插鱼技巧也是要时间练的。白龙坠机两次后这里出现的动物越来越少了,贝莉儿不想太杀鸡取卵,影响自己的长远攒肉大计,为了姨妈着想,她这几天还穿上了珍惜的T恤和牛仔裤,吃剩下的肉松和鸟蛋,就什么也不干,专心观察湖里有什么食物可以吃,一直等到第三天下午期限临近她才不得不卷起裤腿下水捞鱼。
她叉中了五条鱼。贝莉儿给自己留下两条,另外三条拿去给白龙。大叶子包着三条手臂长的鱼放在白龙面前,他竟然还穿上了舒适漂亮的衣服——他妈的,他竟然还有衣服。一件银色的长袍,衣襟和衣角嵌满闪烁的水晶宝石。人形的巨龙静静地坐在水边的石头上看日落,贝莉儿走近他身后时他才回过头来,湿润的银发和竖眸在晚霞中焕发灿烂的光辉。
他大约是刚出小溪,知道她要来,所以特地这样穿戴整齐等她。啊,被一头巨龙如此礼貌对待,真是荣幸之至。贝莉儿面无表情看着他。她一身水,头发又湿又乱,露在外面的手臂上都是鱼鳞还冒着腥气,衣服和裤子脏破得像精神错乱的疯婆子,在整齐美丽到炫目的白龙面前她更像是个没眼看的垃圾。“食物给你拿来了。”她把鱼放下来。周围的肉不见了大半,也对,想想他的体型。抱歉就只有这么点食物给你。贝莉儿幸灾乐祸。
白龙往大叶子上看去。什么也没动,叶子突兀的少了一块,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鱼。贝莉儿竭力装作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看着他:“没问题我就走了?”
玛利多诺多尔能察觉她语气中压抑不住的嘲讽和怒气。他看着她,她身上还是有血的味道。“你还在流血。”他说,不由自主地想或许她是来通知他她要死了。但旋即又停止这种想法。人类看起来很狼狈也很讨厌他。这样就很好。除了这种威胁的关系,他们之间不需要更多。“食物为什么不是熟的?”他问,人类楞了一下然后瞪大眼怒气冲冲地说:“抱歉,老爷没吩咐过我不知道。要不我现在生火给你做?”
她还是一点都不怕他。玛利多诺多尔想。他不喜欢这样。他应该露出牙齿威胁人类,让她害怕听话。但是看着她这样凄惨的样子,他又会觉得这样是有些欺负她了。“下次送来的时候,要做熟的。”他冷冷地朝她伸出手:“走过来一些。”
贝莉儿依言走过去。玛利多诺多尔拉起她的手指甲往手腕上一划,血流出来,染满他的手。他静静看了一会,这样就够了,让他能接近小溪。几滴水滴凭空出现在贝莉儿手腕上,她的伤口恢复如初。白龙重复对她说:“死的时候,要来通知我。”
然后贝莉儿眼睛一眨就已经出现在了草地边缘,就在白龙当初躺的那个大坑旁边。白龙的身影远远的,他又回过头去看夕阳,画面和她来时一样整齐、干净、唯美、忧郁冷艳,除了他手边多了一叶子包鱼。
妈的,鬼知道那有什么好看。这家伙的美丽都是建立在压榨她的劳动之上。贝莉儿怒气冲冲地回去烤鱼吃。你想吃熟的是吧,好我就给你熟的。
下一个三天,贝莉儿给白龙送了一袋子螃蟹。
放进水里直接煮得红彤彤的螃蟹,也是又大又肥,张牙舞爪地伸着八只脚,横七竖八躺在草兜子里,还随着热气冒香气。贝莉儿尽力做得美味,一捞上来就涮壳,泡盐水吐沙,丢水里煮,出锅立刻捞上来送来。
螃蟹新鲜美味,香气扑鼻。玛利多诺多尔看了螃蟹很久都没说话。人类谦卑客气地问他:“你会吃吧?不用我教你吧?”
怎么吃……他当然知道,怎么吃。他没有回答,直接把人类送到了大坑边。人类跟上次的怒气冲冲完全不同,她拍拍屁股哼着歌走了,就好像他听不见似的。玛利多诺多尔拿出一只螃蟹。滚烫的壳在他手上仿佛完全感觉不到温度。他试着掰下一只钳子看了看,红壳里面是雪白的蟹肉,淡淡诱人的香气随风送入他的鼻子。
玛利多诺多尔犹豫地张口把钳子送入嘴巴,牙齿合拢,咬下。
咯吱。他咬碎了一嘴壳。
感觉渐渐麻木恍惚,沉入深海。她能感到小黄在她身边拼命挠着,抓她的胳膊、肚子、头,它开始咬她,那都隔着一个世界,声音像溺了水,求救无门。贝莉儿看着第一个绿火漂浮着钻进她的小木棚,黑色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视野里充斥放大的,漂浮的、跳动的……亡灵的,耳语。她抬起头,那对绿火低下头来要从容地踏入她的眼睛。
“吱!”一声尖叫,小黄奋力推倒了水罐。神奇溪水哗啦啦地溅湿地面,绿火仓皇远离。贝莉儿恍然回过神来,手掌剧痛,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身冷汗,喘息着按到龙鳞刀上,手掌心是喷涌的鲜血。哗啦啦,木棚被倒下的东西撞倒,贝莉儿的脊背被砸得剧痛,等她眼冒金星地爬出来,大约是放在角落的木炭盆里落进了干草,从哪里开始,火星一点点向上燃烧,直到燎原。
周围全是绿火,贝莉儿骇然看着地上倒着的鹿,那是她白天还开膛破肚的猎物。她忙于做血肠没来得及肢解,只是剥了皮,把血收集起来,然后把它用树枝穿起来抹盐的晒。现在这头血肉模糊的鹿倒在地上挣扎,要站起来,木棚烧得更剧烈了,红色的火又猛又急地在它身上爬行,烤出油脂和肉香。
周围全是绿火。贝莉儿举着火把骇然地环顾四周。僵硬的、腐烂的,鸡、兔子、羊、鹿。它们都死了,眼睛里跳动着虚无的火焰,围成一圈向她继续逼近。咻!草里掠过一声,一只老鼠跳到贝莉儿脚上狠咬!“啊啊啊啊啊啊!!!!”她闭着眼睛尖叫,火把用力往下打!僵硬的什么东西被打飞出去,然后她不要命的直冲出去!
白龙!她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白龙!向他求救!身体不知道撞到多少死掉的僵硬的东西,她毛骨悚然地听到脚步声在向她逼近!那些东西!它们越来越灵活了!它们在追她!她开口的声音都带着哭腔:“白龙!白龙!救命啊白龙!!!”
人类的尖叫是第一个让玛利多诺多尔回神的声音,哗啦,他猛站起来向发声处望,水湿淋淋地从身上流淌而下,滴答滴答,然后黑暗重归寂静。玛利多诺多尔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夜晚——本不该这么静!他凝神细听,将注意力放到更远更远处,几乎是紧绷的弦在瞬间断裂,噼里啪啦的东西坠倒的声音穿透静夜。“啊啊啊啊啊!”人类再次尖叫起来,纷乱的脚步啪嗒啪嗒向他这里奔!她哭着喊他:“救命啊白龙!”
白龙?玛利多诺多尔第一个反应是她叫他白龙?无知的人类。可他不能瞬间移动到她身边,他没有去过她的新家,也没有在那儿放下定位标记。玛利多诺多尔不想浪费魔力,他用脚走到大坑的边缘去阻止夜奔的人类闯进来,像无知的幼崽一样哭嘤嘤地要人抱,她总是这么一惊一乍,刀切了手指头就慌得翘着手到处找水泡。
是什么事让她惊惶?玛利多诺多尔无谓地想着。作为一头实力睥睨大陆的巨龙,他一千多年的生命中没遇过几次敌手。能让人类害怕的东西,就算他现在受了重伤,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小菜一碟。魔兽闯进来了?老虎?狮子?熊?如果没什么大问题,看在她送食物的份上,他可以帮她解决,然后再把她赶回自己的地方去。
然而绕了一个弯奔过来的人类一身狼狈,她的身后是看不见尽头的绿火。人类满脸是泪还死死抱着那只长耳朵,一边跑一边慌乱地往后挥舞火把,身上到处被老鼠咬得流血。兔子第二个赶上她,一头就要撞上她的大腿。
砰!玛利多诺多尔出现在她身边,把那只兔子一脚踢飞出去。贝莉儿往前跑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白龙在她身后,她想都不想就掉头再奔回来,扔掉火把一头撞进白龙怀里:“哇!!!!”她吓得发抖,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把他当做救命稻草,死死搂着嚎啕大哭。
玛利多诺多尔直到那颗小炮弹撞到身上才发现他没有躲开。怀里的人类又温暖又毛茸茸,瘦瘦小小的一团,在泥巴里滚过还是盖不住的甜蜜的香气。她发着抖,怕得要命,抽噎着搂着他哭诉:“白龙!我怕!白龙!”她的手死死拽着他的头发像个可怜的孩子,他不由自主地抱住她,仿佛就把她纳入羽翼之下。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平静下来,似乎回到逃出法师塔的那天,他重新有了可保护的宝物。
“安静。”这是错觉。玛利多诺多尔恍然回过神来。一个人类岂能和红龙相提并论,她的种族就是原罪。无论如何,玛利多诺多尔只需做到该做的事,把这些绿火收拾掉,然后重新把她赶走。火把掉在他身边,开始烧树,热烈的火光映亮人类的黑发,他将她慌乱地要攀上他颈项的手拉开,低头对她冷冷地说:“你没得到允许,接近我的脖子。”
白龙的整个身体都是冰凉的,却凉得让人柔软。贝莉儿被他抓着两只手不知所措地与他对视,看见他锋利冰冷的竖瞳。银白的眸也在黑暗中发着微光,但是当然啦,尽管再讨厌她,白龙在道路尽头向她敞开了怀抱不是吗?贝莉儿永远也不会害怕他。她哭着说:“后面后面……”
玛利多诺多尔傲慢地抬起视线环视一圈,大坑后的绿火被龙威震慑而后退。这些东西,看到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是他的血,残留的毒没有被净化,人类往那个坑里丢了那么多兔子和野鸡,她还想着圈养它们。亡灵的毒素和诅咒在这些东西上继续繁衍,并本能地边吞噬着活物边来寻找他。
“我知道你后面有什么。”这是他的错,他太激愤而忘记了这件事。玛利多诺多尔重新低下头对人类说:“我来处理。你下来,到我背后去。”
不要脸的长耳朵知道它不在玛利多诺多尔的保护范围内,早就机灵地一溜烟躲到溪边去了。贝莉儿还死死抓着他不放:“不要!求求你不要!”她满脸是汗和泪,狼狈又慌乱地说,被控制的恐惧还残留在灵魂最深处,她吓得忘记了东西南北,只想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不放:“它们……它们差点吃掉我!我不会妨碍你的!不要丢掉我!我怕!”
玛利多诺多尔才发现她的眼睛是涣散的。他捧起她的脸仔细察看,竖瞳对上黑眸,柔软的黑色深处,有一捧小小的绿火在燃烧。他用指尖抹过她的眼睛,冰凉的水从她眼里滚下来,贝莉儿眨了眨眼,视野突然清晰了,白龙拉着她的手,让她环住他的背……想了一下,又换个地方,让她抱着他的肩膀,手往她后脑勺一按,把她的头顶着他的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