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坐了一会儿,二表哥便请常庚辰娘先去含经堂拜见老太太。
今日要宴请二公子同僚夫妻的事,昨日姨妈前去含经堂问安时,早已禀告了老太太。等我们一行人一踏上通往含经堂的甬路,远远便瞧见含经堂的大丫鬟如月候在院门外。
一见我们过来,便先对着常庚辰娘施礼,道:“二位便是常公子与常夫人吧?快请进吧。我们老太太听说两位到了,早就等着呢。”
常庚忙拱拱手表示歉意。辰娘也浅浅一福。
如月含笑轻轻摇摇头,又对二表哥和我施了个礼,便在前面带路。
一路上众人都安静行走,只听的见衣衫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和堂屋檐下围廊里传来的百灵鸟清脆的鸣叫声。
微风拂过,阵阵花香从天井两侧飘来。
不知怎的,我就忽然想起留园那光秃秃的庭院来。
如月立在门口禀道:“禀老太太,二公子他们与客人们到了,现在请进去吗?”
里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和衣裙的窸窣声,紧接着,一个圆脸丫鬟掀开了堂屋门上挂着的五福临门珠帘,含笑道:“老太太请诸位进去呢。”
常庚回过身子,从贴身小厮喜乐手里取过一盒糕点,走在前面。辰娘跟在他身后一步左右。我与二表哥紧随其后。
老太太坐在外间的刺绣折叠屏风前,和蔼地看着我们几个。
常庚双手把手里的糕点递给林大娘,道:“这是刚刚路过麦香园买的点心,据说是最近新出的品种。请老太太尝一尝。”
老太太笑道:“常公子有心啦。以后再来可不必这般客气。”
没看出来常庚竟是个嘴甜的,笑道:“常庚祖父母已离世多年。好不容易见着个脾气和顺的长辈,我便当自家长辈来孝敬了。还请老人家不要见怪才是。”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我老太婆平白得个孝顺的晚辈,高兴还来不及呢,还见怪?”
二表哥个子比常庚高出将近半头,听得这一老一小聊得热络,垂着眼眸斜斜暼了站在身边的常庚一眼。
说笑过了,常庚与辰娘上前一步,正式行礼:“老太太安好。”
老太太点头微笑:“快坐下吧。”
常庚辰娘落座后,我与二表哥也见过老太太,坐在下首常庚他们对面。
老太太礼节性地问候了一下常庚家中长辈身子可好,又闲聊几句,毕竟不熟悉,又隔着辈分,便再无话可说。
一时间,屋里只闻得几声此起彼伏的啜茶声。
老太太看了看辰娘,忽然笑道:“看来还是穿得亮一些称肤色啊。你看看多好看的个人儿。花无百日红,人不再少年。年轻时候啊,总喜欢显得成熟稳重一些,尽拣那些暗色的穿。如果我老太婆能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一定要拣那些亮亮堂堂的颜色来过过瘾。”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老太太今日穿的是一件烟栗色鹤纹罗裙,上身是同色无花纹的襦衣,只在领子处绣了精细的花纹。因要见客人,外面特意罩了件琥珀色广袖外衫。倒是称得偏暗的衣裙亮了许多,看着既富贵又庄重。
辰娘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不知是害羞,还是兴奋。
坐在她左手边的常庚侧过脸瞧了她片刻,又转头对老太太笑着道:“老人家现在看起来也精神得很啊,等我们到您这个岁数,指不定得邋遢成什么样呢。”
屋里又是一阵笑声。
主客相谈甚欢,此时,便是见好就收起身告辞的最佳时机了。
我起身施了个礼,笑道:“老太太且先歇着,我们先带常公子与辰娘姐姐去见过父亲母亲。”
老太太挥挥手道:“刚好我也有些乏了。你们去吧。可要招呼好客人啊。”
常庚自来熟地笑道:“老人家不必费心。我与章兄同为秘书郎。我夫人与嫂夫人又情投意合以姐妹互称。章兄的小公子更是拜我夫人为师学艺。您看,我们又不是外人,何须特意照拂?”
他说得头头是道,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过,并未听他提起辰娘之父安阳侯与姨丈的故旧,似乎他并不知情。
看来他们夫妻之间是不怎么闲聊的。
我有些忧心地看了辰娘一眼。她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正专注地听着常庚说话。
老太太诧异地扬眉问道:“学艺?”
“武艺。”常庚一在,感觉别人都插不上话。
“辰娘还会拳脚功夫?”老太太惊讶地看着辰娘,“倒是听说过安阳侯一门三将,可没料到他家的宝贝姑娘也会武艺啊。”
常庚倒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接着道:“可不是呢。连我这个官人都不知道呢。”
辰娘微垂着头道:“花拳绣腿罢了,不值一提。”
不知为何,她今日总是特别容易害羞。也许是因为常庚在身边?
别了老太太,我们一行人便赶往思懿堂。
姨丈今日也休沐,早早便与姨妈收拾利索。
丫鬟禀报过后,请我们进入厅堂时,姨丈手里正随便翻着本书,见我们进来,便放下手中的书,神情严肃地端坐在外间椅子上。姨妈也一脸肃穆地端坐在对面椅子上。罗大娘笔直地侍立在她身后。
见他二人如此严肃,刚才还自来熟的常庚不由得也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双手奉上从麦香园带来的糕点,规规矩矩地上前拱手行礼后,又随着姨丈一声毫无起伏的客套话“贤侄请坐”,悄没声息地坐在丫鬟早早备好的椅子上。
沉默半响,姨丈道:“贤侄与犬子同在秘书省为官,日常可有何心得?”
一句话噎得日常最爱溜号的常庚顿时瞠目结舌,好半天说不上话来。良久,才讪笑道:“嗯,秘书省,书多,各种典籍也多。日常整理还是挺费劲的。”
姨丈不易察觉地皱皱眉,应道:“哦,贤侄所言极是。”看着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
二表哥抬眸冷冷地扫了姨丈一眼。
姨丈您可千万别再问这些问题了。心里这样想着,也不敢插嘴,只好垂着头瞧着鞋面上的百合花。
还好姨妈看出有些冷场了,忙打岔道:“辰娘这身衣裳挺好看的。是在哪家铺子做的?锦衣阁?还是素衣坊?”
常庚也偏过头好奇地看着辰娘。
辰娘起身福了一福,微垂着头答道:“回夫人的话,这衣裳,是——”她迟疑地看向我,见我微微颔首,才接着道,“是寒烟妹妹帮我缝制的。”
一时间,厅堂内除了二表哥之外的人都齐齐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