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一片嬉笑嘈杂声中,忽传来一声嗤笑,一个年轻女子低低的声音笑道:“呵呵,若这人偶被有心之人拿去,做那巫蛊之术,竟是极佳。”
说话人虽压了低声音,但她声音清脆娇美,有离她近一些的耳尖之人还是听在耳中。
我站在门外,因周围并无喧闹之声,也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般好看的娃娃,拿去做那龌蹉卑劣之事,岂不平白糟蹋了么?”听着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语气中略带责怪。
“大胆!”另一个年轻女子娇斥道。却不知为何,并未再说什么。
最初说话的年轻女子也并不说话。
听她声音竟是有些熟悉。骄矜从容,气度不凡。
我仔细回想一下,心中不由得一窒,转身便走向停在一边的马车。
“姑娘!才来了,怎么忽然就要走了呢?还未见着掌柜呢。”芸儿追在身后,小声叫道。
绣春一向话少,见我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只默默地跟上前来。
马车就候在十来步外,我走得急,片刻间便到了马车前。
正坐在车辕上抽旱烟的马车夫奇道:“少夫人这便要走吗?”
我点点头。芸儿绣春上前扶着我上了马车。
坐在车厢里,看着芸儿放下车厢前的云纹薄纱帘子,我才暗自松了口气,道:“回府。”
这个人,是我这一生都不想再见到的。
芸儿先还叽叽喳喳地追问我为何忽然就要回府,看我沉脸不语,赶紧识趣地闭了嘴。
一路上,车厢里都静悄悄的无人说话,再不似来时那般热闹,只听得外面马蹄声轻响。
一进涤松苑,就见流绯侧身候在客房门外,看见我们,只远远福了一福。
我心里诧异。莫非是姨妈来了么?
上了围廊下的台阶,流绯冲着我眨眨眼,又扭头看看客房里。
一挑开客房的帘子,却见二表哥身着早上离家时穿的玄色广袖薄衫,坐在客房藤椅上,一双黑漆漆的丹凤眼遥望窗外,不知正在想些什么。小雪眯着眼躺在他腿上。
“二表哥?”我有些惊讶,“你早回来了么?怎么在客房呢?”
二表哥从窗外收回目光,看着我悠悠道:“刚到。你不整日都在这里忙碌么?便来看看。”
“我刚刚去了趟布庄,才回来。”
芸儿从外面拧了个湿巾子过来,替我拭去额上一片濡湿,又净了手,便退了出去。
我倒了盏茶端给二表哥,柔声道:“要不然,先回堂屋更衣再说?”
二表哥看我一眼:“你不是说了要送我一个那小人偶么?”
我柔声笑道:“你启程前送你不就好了么?”
二表哥不语,只垂眸一下一下地抚着小雪。
我一愣:“莫非这就要启程了么?”
忽然便想起他说过的话。多则半月,少则十天。
距离他说这话,竟已过去十一天。
我心里本就有些郁闷,此时想到即将与二表哥分别,更是郁郁不乐。
二表哥又淡淡地道:“常庚今日说,明天与他夫人过来同贺。”
同贺?我沉默片刻,问:“你们几时启程?定了么?”
“也就这两天吧。衙门里的事已经交接完毕,家里再安顿两天也还说得过去。再拖着不走,恐怕皇上会降罪。”
说到此处,二表哥脸上已全无方才的洒脱不羁。我猜他方才也只是强作欢颜罢了。
“二表哥,还是先回堂屋更衣后再歇着说话吧?”我蹙眉看他。
他看我一眼,抱着小雪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我示意芸儿将缝人偶所用的材料工具送到堂屋。
伺候二表哥简单洗漱更衣后,我搬了梳妆台椅子坐在美人榻边,开始缝人偶的身子。
二表哥仰卧在榻上,摸摸小雪一身油光水滑的白毛,带着几分慵懒道:“叫她们做不就好了么?何必自己这般辛苦呢?”
我手下针线翻飞,头也不抬地道:“送你的,一定要亲手缝制才好。”末了,又似随意地道,“其实布庄的事也大概都安排妥了。”
二表哥沉默。我只觉得两道目光凝在我脸上,久久不曾移开。
想起方才在锦绣布庄说话那人,我心里莫名的有几分不安。这种感觉,就如同自己家的好东西被贼惦记着一样。
心里一分神,缝衣针一个不留神便刺入手指。一滴殷红的血珠登时便挂在手指上。
我下意识地轻呼一声,手一动,血滴瞬间落下,在人偶身子上洇染开来。
“怎么了?扎到手了?”二表哥一翻身便从榻上坐了起来。
小雪哧溜一下从他身上跃下。
他一把抓过我的手去,紧紧捏着我滴血的手指,蹙着眉,焦急地责怪道:“说了不让你自己缝,非要自己缝!这下好了吧?”
我忽然便忆起一个极相似的场景,眼睛里不由得升起一片水雾。
时光荏苒,竟已是半年有余。当真是物是人非啊。那日红梅白雪下的公子佳人,如今竟只剩下这翩翩少年一人。
大约,我是已走进他心里了吧?
“疼吧?”二表哥以为我是疼得几乎要落泪,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捏着我的手指,柔声问道。
我笑着摇摇头道:“心疼。”
“?”二表哥双眉紧蹙,垂眸不解地看着我。
我扬扬下巴,笑道:“白费了一番功夫。”
鲜红的血滴洇染在白色的细棉布上,形成了指甲盖大小的一个圆斑。看上去,分外刺眼。
“这就挺好。只要是你做的,我就都喜欢。”二表哥凝视着我道。
我脸上飞起一片红云,笑道:“要不说还是得由我亲手来做呢。”
二表哥无奈地看着我。
手指又捏了一会儿便不再滴血。我到门口,叫芸儿拿了块湿巾子过来擦了擦,又准备动手。
芸儿担心地道:“姑娘,不如让奴婢来吧?您要是对奴婢的手艺不放心,便让绣春姐姐来也行啊。”
我微笑道:“没事。”
芸儿无奈地退了出去。
一直做到用晚饭时,人偶的身子看着已初具雏形,眉目眼鼻也已绣好。只剩一颗光秃秃的脑袋上还未来得及做头发。
“绣春做的头发好,”我话音未落,二表哥已接着道,“就你来吧。”
四目相对,我与他不约而同地笑了。